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岑礼领兵去边城的第二日,秦焉兰跟我算起了总账,这倒是比预期中晚了好些,大抵是秦国公发丧使得她焦头烂额、肝肠寸断,积压的苦楚此刻才有空向我宣泄而来。
要说这位顾夫人处置人的手段,其实也并不高明,无非是打板子、跪祠堂、或是当众羞辱一番。我习惯了寄人篱下生活,早将脸皮置之度外,只要不罚钱,一切好说。
知晓了前尘往事,我发觉秦焉兰也挺可爱的,无非就是爱吃醋了些,心眼小了些,偶尔喜欢刁难人,但若说真做了什么过分至极的事情,那倒是没有。
只是那日,不甚凑巧,正正好是我十八岁生日,秦焉兰罚抄书,让我抄了好几遍女训。
她捏着薄纸,嫌恶地皱起了眉头,语气还有些疑惑:“当真是字如其人!这蚯蚓似的字,永晴五岁都不写了,再去给我抄几遍像样的过来。”
抄书抄书,我最讨厌抄书了!
谢令昭夜里在角门外等了许久,直到看到我红着眼去赴约,才难得发了火,就差张贴告示,将秦焉兰多年欺压孤女的恶行公之于众了。
他向来是无事小神仙,对世人看法不在意,对赚钱不在意,对发扬美食文化也不在意。
我看他如此堕落,忍不住问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你在意的事情吗?”
彼时,谢令昭趴在桌上睡觉,闻言,仰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思考了很久,肯定道:“没有。”
谢令昭租赁了一艘渔船,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上了去,自己一个人将船摇到了湖中间。郎月高悬,他在船头亦如霁月清风,我用手舀了一勺水,恶趣味地泼到了谢令昭脸上,他未反击,只笑了笑,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大蟠桃,欠身献上。
他蹲在我身边:“奇女子,许个愿吧。”
其实自长大起,我就不再向星星乞讨愿望了,但此时此刻仍是期盼地闭上了眼睛。
愿望没有许成,因为这小渔船不知撞上了何处,整个船身突然剧烈地左右摇晃,四周水花都成片地泼到了身上,我一个趔趄就栽倒在了谢令昭身上,本想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却一个不小心扒下了他的外衣,登时他露出了大片白花花的肌肤,抬头一看,果真他翻起了死鱼眼。
“真是妙极!好一副活色生香!真真比醉金枝还要过瘾!”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仔细一听,还有些许耳熟。
顺着声音源头望去,原来渔船撞上的不是暗礁,只是一条金碧辉煌的大船,那位扶栏而笑,红得像只烧猪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已久的三角眼。
他一手捧酒,一手吆喝,吊起眉梢,尖着嗓子,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招呼过来。
我当即从谢令昭身上弹起来,但到底是晚了一步。有人已闻声来到了船头,高的那个脚踏银靴,身着黑袍,低的那个袅袅婷婷,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渔船。
隔着雾气和遮掩,借着月色和火光,我辨出这是顾远之和顾永晴。
顾永晴的声音悠悠响起:“既遇上了,便上来坐坐吧。”
有小厮引我们上去,绕过弯弯道道,方才见到船上众人。
我有些局促不安,谢令昭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我身侧,我用余光瞟了眼四周,原来今日是江阳城达官显贵聚会,而我竟阴差阳错地在他们面前闹了一个好大的笑话。
顾永晴淡淡扫了我一眼,目光突然停留在外衣上。
糟了!
今日因逢着生辰,奇婆将那件她不要的大红羽纱面鹤氅给了我,本以为不会撞上,却不想撞得如此狼狈。
顾永晴有些诧异:“你身上这衣服,我当日瞧着便有些眼熟,今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就是我前些日子没寻着的外衣吗?”
此言一出,船上皆议论纷纷。
“手脚竟还这般不干净!”
“我想起来了,当日我也在顾府见过这女子,穿得甚为风骚!”
“浪荡便罢了,还小偷小摸,换作是我府里的下人,早赶出去了。”
“你不知情,这位不是下人,是那顾老爷当年偷情留下的种。”
我面红耳赤,不敢抬头,更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得慌乱地将身上外衣取下,恭敬地摆在了顾永晴面前。
可她并没有理我。
我的手悬空着,酸胀着,也不知在顾永晴面前举了多久,直到另一双手将它拂了下来。
顾远之连看都不曾看我,毫无波澜地说道:“不必了,她从不用旁人用过的东西。”
我愣了片刻,将手慢慢缩了回来,不再去看他们的表情。
“哈哈顾小姐介意,可我不介意啊!”三角眼明显是饮酒过多,且酒量不好,摇摇晃晃地凑到跟前,努力睁大眼睛打量我:“哟嚯,打扮成这样,还真有几分水灵了,我竟没认出来。”
三角眼试图伸手来挽我,他指了指谢令昭,嘴里不干不净:“陪完他睡,可不可以陪陪我?”而后把酒樽朝前递到了我面前,被谢令昭侧身挡了回去。
他有些愤怒:“这不就是顾府那日想勾搭权贵的死丫头吗?装什么贞洁!什么样的娘生什么样的种!怎么着,还不让碰了?!”
我想扇他一巴掌,但有人赶在这之前出了声:“曾公子不必发这么大火,若是喜欢,大可向我顾家提亲。”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巧笑倩兮的顾永晴。她大约是觉得丢人,并不拿正眼瞧我,但也不想旁人继续议论顾家,无可奈何下,只能出声阻拦。
就在我欲回绝时,顾远之极为平淡的声音响起:“我看不必,这么脏的东西,还是不要给曾公子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顾远之,他面沉如水,眼神里满是嫌弃与厌恶,仿佛觉得我真只是一件用之即弃的东西罢了。
这人怎么回事?
顾永晴愣了片刻,似乎也没料到他说话竟然如此难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收场。
顾远之风度翩翩地笑了笑,嘴里吐出更为恶毒的字眼:“这位姑娘可比不上她娘,好歹人家搭上的也是富可敌国的顾家老爷,可她呢?”他轻蔑地瞥了一眼谢令昭,“她找的这是什么东西……”
啪——
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起,惊扰了夜间的明月。
还不等谢令昭踹他,我已经狠狠甩了一巴掌在顾远之脸上,秦焉兰讥讽尚且能忍,他说起来可真是要气人千百倍!
我都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这一掌下去,顾远之左侧脸都被扇红,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顾远之面前,指着鼻子骂道:“整日不是在说荡妇,便是在讥讽人不守妇道,没有新鲜东西好说了吗?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稀罕你们顾家的权势,也不曾想要攀高枝。只要遇上了一心人,管他是金枝玉叶还是街边乞丐,我偏乐意嫁!你们有什么权力把我当个东西推来推去?”
步步紧逼,我几乎要贴到顾远之耳边,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停顿了片刻,而后用最嫌恶地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轻缓道:“是不是说我是贱种,不配嫁个良人,你就能高兴点?”
那刻,顾远之似乎浑身一僵。
他声音里有淡淡的情绪,极力压抑些什么:“不稀罕顾家?想离开顾家?你身上穿的,平日里用的,哪一个不是使顾家的银两?”
我点点头,手不断哆嗦着摸寻里衣结子。
我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些话是谁出来的,只是耳边飘渺地传来好些断断续续的话:“你说得不错,不就是衣服吗?我脱下还给你便是。”
摸索了许久,终于在右侧寻到了衣结,兴许是打得太过复杂,兴许是有些慌乱,我扯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把结子解开,它像一个死扣般纹丝不动。
这场面太过可笑,在旁人眼里像极了我急不可耐地脱衣献身,而对方竟连赏脸都不肯。
顾远之站在我面前,嗤笑道:“这里没人想看你脱衣,赶紧走吧。”
众人捧腹,三角眼笑得最大声,那笑声好似一把穿云箭,直直地射入我心间,不是甜的,是哭的,是闷的,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
我觉得手脚冰凉。
顾远之仍是轻蔑地看着我,那眼神让人有些无地自容,我张了张嘴,可终究想不出什么更恶毒的话,只能狠狠地瞪着他,瞪得眼睛都酸涩了起来。
身侧的人轻轻推了我一下,似乎想将我带走,我有些晃神地别过头,只见谢令昭轻轻摇了摇头,他大概是不想节外生枝,便将他的外衣披在了我身上,轻拥着我下船。
脚不知是怎么回事,没有知觉,只知道顺着谢令昭的步伐迈开,他动一寸,我便木然地动一寸。
船上的笑声一阵盖过一阵,好些我已习以为常的词飘渺着传来,即使刻意忽略,仍是万分清晰,骨钉似的钝入人的血肉之躯。
就在即将下船的那刻,突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走水了”,船上惊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还来不及反应,谢令昭一个翻身就拉着我跃入湖中。
夜里湖水还是刺骨的冷,我接连呛了好几口水,沉沉没入湖中。幸亏有谢令昭在,他死命将我从水里拉起,等缓过神来时,我双腿一蹬,熟门熟路地划起来,这才不至于淹死。
游了好一会儿,腿都软了,这才敢冒头。从水里跃出时,只见远处火光滔天,原先那金碧辉煌的船深陷火海,烧成了一片红霞,在这夜露繁星间,仿若一幅壮烈的生死图。
谢令昭将我拖到岸上,我咳了好几口水:“咳咳——这是怎么回事?!”
他闷哼一声,咬着牙从背后拔出一片飞刀,连带着溅出了一串血珠:“南羌人搞的鬼,看来,他们的目标就是那艘船上所有的达官显贵。”他把飞刀塞到我手里,那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还有一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大概是南羌的文字。
我一蹦三尺高:“我们赶紧去搬救兵!”
谢令昭无语凝噎,似乎没想到我还能一蠢更比一蠢高:“傻不傻啊你,顾岑礼带兵出城,现下江阳城的守备军都在你家那位顾公子手里,而他人呢?”
他站了起来,指着那片火海,“他人现在就在那,你去找谁?”
“那就先救他!”说着,我便要下水,谢令昭眼疾手快地将我揽住,有些恼怒:“你救他?这种没人性的冷血东西有什么好救的,你忘了他刚刚怎么骂的你?”
我把他手甩开,呵斥道:“是你说的,守备军都在他手里,不救他,其他人怎么办?”
谢令昭却难得执拗,死活不让我去救人,反而捂住了我的嘴,压低了声音:“喊这么大声,不怕把周围南羌人都喊来吗?”
他话音刚落,就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个蒙面大汉。每个都身长九尺有余,巍峨如山,只有半张脸露出了深邃立体的眉眼,这刀削般的眉骨显然不是大梁人的模样。
不待我们再发出任何声音,就只感觉脖颈遭到了一记重重的手刀,彻底晕了过去。
等我从昏睡中清醒时,天已经拂晓了。
有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周遭的一切渐渐明亮了起来,这似乎是个山洞,我躺的地方有些火光。
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脚才微微抬起,浑身就觉得有撕裂般疼,角落里一个身影像是听到了响动,我吓了一跳,连忙定睛一看。
这一看才发觉,原来角落里不是一个身影,而是一堆身影。
船上人大多数都被抓起来了,有哭天抢地的三角眼,有奄奄一息的顾永晴,还有……闭目养神的顾远之。
我心下佩服,这位仁兄倒是很气定神闲。
他们东倒西歪地绑作一团,三角眼最先发现我,火急火燎地喊道:“她醒了她醒了!诶,死丫头,快来帮我们松绑!”
“闭嘴!当心再把外头的南羌人给招来!”
“阿离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先把我们松开吧。”
我点点头,窸窸窣窣从他们背后摸绳结,兴许是不小心碰着了顾远之,吵醒了他,他微微睁眼,开口就很不客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我被这话惊得伤口都裂了,“难不成我有病,主动给敌人投怀送抱?可不是我倒霉,生辰撞上了你们,南羌连带着抓十赠二,我跟谢令昭便在这里了呗。”
提起谢令昭,我才突然发觉他并不在这群人之中,顾远之看我东张西望寻了好一阵,淡淡道:“不必寻了,你未醒时,他就被带走了。”
“他会被带去哪?!”
顾远之冷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我有些慌张,急匆匆把他们的绳结解开,心里却担忧着谢令昭的下落。
这群公子小姐被烧得灰头土脸,衣服也是破破烂烂。顾永晴伤口大约是有些感染,面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我挨个将他们扶起,三角眼使不上劲,嬉皮笑脸地压在我肩头,脚下却突然踩空,正面朝地,摔了个狗吃屎,连门牙都给摔断了一颗。
南羌人守在洞口,想将他们当作人质威胁江阳。这里唯一有武功在身的就是顾远之,但他此刻仍坐在地上,我蹲下去扶他,他也不动,只淡淡道:“不用。”
顾远之道:“大约午时,南羌人会轮岗,那时防备会松懈许多,若将一人抛出作诱饵,洞里剩下来的人方有可逃之机。”
众人听闻,喜笑颜开,但只一会儿,问题便来了:“……那将谁作诱饵呢?”
此话其实无异于送谁去死,我默默低下了头,心里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真,又是杀千刀的三角眼开口,门牙摔断了,讲话还在漏风,他毋庸置疑地指向了我:“就她!她最适合!若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被抓,都有可能被南羌人拿捏着威胁江阳,但她没事。”
此言一出,洞内皆是沉默,先前被救下的那群人,没有一个替我说话。我有些寒心,但也能理解,毕竟他们是利益集合体,让我送死,最适合不过。想是这么想,却做好了把三角眼推出去的打算。
“她不行。”
替我说话的居然是顾远之,真是让人没想到。我万分吃惊地回头看他,顾远之仍坐在地上,只抬了抬眼皮,面无波澜地瞧着三角眼。
顾远之道:“既然你知道她无用,那南羌人自然也知道,所以他们不会为了她而放弃守洞。”
一个柔柔的女声也附庸道:“是啊,何况她刚刚搭救了我们,如今难道要恩将仇报?”
这婉转悠扬的声音出自角落,我顺着声望去,瞧见缩在角落里的顾永晴,我们眼神交汇之际,她不经意地别过了头,并不正视我,似乎有些难为情。
我的心里却突然荡起了一阵和风,顾永晴一直如此,既讨厌我,又瞧不起我,但危急存亡之秋却愿意为我说三言两语,于我而言,已经足够。
三角眼见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有些气愤,先指着顾远之,又指着顾永晴,问道:“那你说,找谁出去?这里最尊贵的不就是你顾家公子和永晴大小姐吗?”
众人目光也顺着三角眼的手投向了他们二人,顾远之一副悉随尊便的模样,顾永晴却胆战心惊,脸上煞白一片,竟连话也说不利索:“我……我逃不了多远的。”
顾远之一愣,神色有些黯然,许是没料到矛头竟指到了心爱之人身上,他沉了片刻,低声道:“选我。”
他闭上了眼睛,好像很疲惫,只重复了一遍话:“永晴没有武功,逃不了多远,但我可以。”
外头光线越来越强,日头也愈发毒辣,潮湿洞穴渐渐变得燥热起来,外面传来了好些晦涩难懂的南羌语。众人再无异议,只静静地等着午时到来,我抓紧了衣袖,心里却莫名有些发酸。
顾远之一直没说话,只似有若无地听着外头南羌人对话,他自小学习,能听懂这些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远之微微抬眼,说话声音有些不稳:“等会儿出去,你们分散跑,但切记,等逃开追捕后,便往东南方走,那才是回江阳城的路,可听明白?”
他们点了点头,顾永晴有些担忧地望向他,但终究没说什么话。
顾远之扶墙起身,许是我晃眼了,他好像有些站不稳,但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往日不可战胜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在他要跑出洞穴地前一霎那,我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们都跑了,你怎么办?”
顾远之愣了一愣,并不作声,只把我的手缓缓拂开。
然后纵身一跃,跳出了山洞。
外头立即兵荒马乱了起来,好些粗声粗气的男声叫骂着、吵闹着,我听见了兵器相撞的声音,也听见了刀从皮肤上划开的声音,更仿若听见了人身上鲜血涌出的声音。
他们趴在洞口,等那些嘈杂又残酷的声音飘远了,才有人缓过神来,低吼了一声,“快跑——”。
我木然地站在洞里,脚却不听使唤往刚刚顾远之跳下的方向走。期间有人拉了一把:“那是西北方,跑错了!”
我甩开了伸来的手,只跌跌撞撞地朝顾远之说的反方向跑去。
偶尔有风从林间溜过,引得一阵萧肃声,似鬼如魅。每每刮起,我都在想,南羌人是不是暗自匍匐在那儿,那些冷枪冷箭,是不是已经瞄准了我这只猎物。
我脚并不大好使,大约是刚被掳来时摔断了,只能一瘸一拐地小跑着,跑得嘴里一股浓浓血腥味。
在林间逃窜时,莫名地,我想起了顾远之曾教的一个词。
那时我同他关系不错,他若是心情好,便会教我念书写字,我字写得像条蚯蚓,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如他行云流水,鸾飘凤泊,每每见到我临摹的字帖,顾远之都忍不住扶额:“千万别说我教过你。”
但只有一个词,还真写出了几分魄力。
他从上至下仔仔细细瞧了瞧,指着那个词问道:“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是怎么说来着,“为了选择不回头,绝不犹豫退缩。”
顾远之笑了笑,说,这叫做义无反顾。
发现顾远之的经历说来好笑,因我胆小,又眼神不好,误把林间突然出没的一只黑山鸡当作南羌人,又因腿脚不便,跑不利索,被那只黑山鸡“咯咯咯”地追了一路,好几次没忍住,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也不知跑到了何处,只觉脚下空荡荡的,黑山鸡也不追了,只挺起了胸膛,十分嘲讽地看着我。我们大眼瞪小鸡了一会儿,然后,我便直愣愣地摔下了山坡。
这一摔就摔在了顾远之身上。他那时正满身泥泞地躺在地上,大约是在仰天长叹,突然间,天降神女,直直砸向了他,疼得他嗷嗷乱叫。
我十分惊喜地从顾远之身上弹开,连道抱歉,可却是打心眼里地欢喜,忍不住扑上去抱了一下他。
顾远之脸上有两道鲜红的刀痕,像是刚搏斗完,气息并不平稳,此刻看我的眼神,惊吓多过于惊喜。
他坐起身来,望着我愣了半天,似乎完全没料到我竟然回来,缓了好半会儿,才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你来送死做什么?!”
果然,又开始了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顾远之大手一挥,低吼道:“快滚吧,等会儿要是南羌人来了,我可不会管你。”
“顾远之。”我轻唤了他一声,他仰头望我,眼神像狼崽一样凶狠,我平静道,“你从被抓起,就使不上力了,对不对?”
我继续说:“什么武功高强都是瞎扯,你是真打算来送死。”
他面无表情道:“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你撒谎了!你说以我诱敌,南羌人不会有所行动,其实南羌人根本不知道我是何人!”
顾远之冷笑道:“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什么,只是如果是我,多一份胜算罢了。”
我懒得同他争辩,管他三七二十一就将衣服撸了下来,这才发现顾远之背部有道七寸长的刀伤,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砍的,砍这么深。
“这多一份胜算了吗?”我指着那道伤口问顾远之。
他不作声,只是执着地把我往外推,但因为我坚若磐石,他又身负重伤,八尺高的男儿竟然只把我推动了几寸。我也无语凝噎了,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忏悔,这一日吃三桶的效果也太显著了点……
我撕下了衣服上一小片布料,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顾远之疼得额角渗出了冷汗,终于不再反抗,只是别过了头,任由我手忙脚乱地和衣。
他微微垂眸,沉默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然昏睡过去,当把他扶靠在树桩上时,顾远之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道:“若我死了,你应当高兴才是。”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我,那眼神有些防备,但更多的,竟是可悲的希翼。这人一定是被抛弃惯了,所以连人家对他的好,都满是怀疑。
我真是有些生气:“你以为之前那样凶我,我就会见死不救吗?太看不起人了吧。”
他低低地说:“我对你很不好。”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正义凛然地拍了拍胸脯,说道:“你这人确实又讨厌又嘴欠,凶巴巴还能打架,每次被气得想一刀捅死你的心都有了,但今日,你是为了我们才这样的,没理由抛下你一个人。”
我说道:“而且,以后对我好点不就行了。”
他垂眸,并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我才听见身侧传来一句低沉的话语,他哑声道:“是你自己不走的,往后,可别后悔。”
我从附近捧着水跑回来时,顾远之在树下睡了过去,就在那时,一阵疾风突然自耳畔驶过,那道劲风刮得我脸很疼,风有些凉,带着些铁器的味道。
电光石火之际,顾远之突然睁眼,几乎是本能地将我一把推开,我直接栽倒在树桩上,扭头看向顾远之,他才刚刚抬眼,一柄长剑已没入了他胸间。
顾远之皱了皱眉,徒手就将剑拔出,连哼都不哼,只抬腿就给了那剑的主人一脚。
那脚踹得真重,人高马大的南羌贼子被他踹飞了好几米,还不等反应,顾远之便将剑物归原主,眼也不眨地直接往那人的心脏捅了过去。
血溅了顾远之一脸,他站在那,摇摇欲坠。
我吓坏了,立即跑过去扶着顾远之,他整个人栽倒在我怀里,胸口上被戳了好大一个窟窿,我想用手去堵,可血仍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涌得他衣服上一片鲜红。
我是真的吓呆了,无论怎么捂,那个窟窿就是堵不住。他却笑了笑,这一笑血流得更快了:“真是不凑巧……刚想答应……以后好好对你……”
我急得哭了出来。顾远之颤巍巍抬起了手:“可真能哭……哭这么伤心做什么?”
“你都要死了!都要死了!”
我握住他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全掉在了顾远之脸上,一直重复着喊他的名字。顾远之猛地吐了一口血,手垂了下去,我哭得更大声了,一个劲地摇顾远之,想把他叫醒。
或许是这哭声太过惊天动地,感动了上苍,或许是印上了书中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或许真的是顾远之命不该绝,起码不该为了我丧命。
谢令昭居然来了,他居然一直躲藏在这附近,直到听到我熟悉的杀猪般的哭声,才急忙赶来一探究竟。这一看,便瞧见了我抱着顾远之差点哭晕过去。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救他……救救他……别让顾远之死……”
谢令昭站在那无动于衷,十分不想搭理我,也十分不想搭理倒在地上的顾远之。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只能一遍遍地哀求他,只要能救顾远之,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他还因为上次的冲突有些闷闷不乐:“我才懒得救他呢,现在救了他,以后定要后悔的。”
“我欠他一条命。”哭到后面,我声音都小了,只是止不住地抽泣,“你不救他,我只能陪他一起死了,这样正好两不相欠。”
谢令昭实在是没辙了,只能将顾远之扶起,戳了戳背后好几个穴位,果真止住了血。他是会功夫的,只不过早就退隐江湖,安心当起了厨子,现如今摆弄起来倒是没有丝毫手生。
谢令昭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医家,只能让血流慢一点,却治不好他,若是傍晚还找不到医馆,就算你要跟他殉情,我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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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将离》第3篇,作者 漫山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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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顾家庶女,
被众人所不齿的小厨娘。
他是天之骄子,
被寄予厚望的“顾家赘婿”。
年少惊鸿,青梅竹马。
苍山暮雪,以命相护。
她曾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可没想到,他多番试探,
数次利用,背弃故国,引狼入室,
让江阳沦为南羌之地,
亲手屠杀顾家满门。
有人说:顾远之这样的人,
小时候就能斩杀千余人,
连最亲近的人都能下手,
还怕什么天理报应?
还怕什么恶诅寻仇?
这个世界上有顾远之怕的东西吗?
顾远之:
将离,我最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