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尔疋 篆书）
“至诚通化（化，一作圣）药通神，远寄衰翁济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寿斯民。”这是程颐（1033～1107）谢王子真寄药之诗。程颐平素不喜作诗，存世者不足十首，这首算是他的代表作了。有人向他请教“诗可学否”时，他说自己“不欲为此闲言语”，才举出此诗，并谓：“子真所学，只是独善。虽至诚洁行，然大抵只是为长生久视之术，止济一身，因有是句。”以为所学应该“寿民”才是正学，而王子真虽然也“至诚”，但所学是为长生者，“只是独善”而已。
王子真，即著名道士王筌（1041～1101）。陆思诚《悟真篇记》、冯忠恕等《尹和靖语录》（佚）、张舜民《画墁集》、洪迈《夷坚志》、吴曾《能改斋漫录》、王应麟《困学记闻》、《二程全书》、《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茅山志》等书中载有其事。
王筌，陕西凤翔阳平人。曾遇刘海蟾，得金丹之术。后至洛阳客于富郑公（富弼），赖其力而后丹就。冲熙谓：“举世道人无能达此者，独张平叔知之。成道之难，非巨有力者不能也。”元丰（1078～1085）中赐号冲熙处士[1]。他在洛阳刘寿臣家园亭时，某次富弼想去见他。他提早出门，避而不见。程颐欲来谒时，他并未得到消息，却从刘寿臣那里乞茶以待，并留下“正叔欲来，信息甚大”的名句。元符三年（1100）庚辰仲夏，他自渭上游三茅，从刘混康受上清箓。其间茅山中峰石洞忽开，而有“华阳洞门开”的佳话。
在程颐身上，他人预知其访之事，还有一件，即蒿山董五经也能预知其将到访。程颐以为董五经不过是“不与物接，心静而明”“静而后能照”而先知功能而已。对于王筌，他则以为是“至诚洁行”而导致。对于先知是由于“至诚”，还是由于“心静”，他的徒子徒孙也有不同的认识。如尹焞但守伊川之语，曰“静则自明”，而祁宽以为“至诚前知”。有意思的是，王筌并未造访过程颐。程颐岂是“轻下人者”，为何先访？林希逸在《竹溪鬳斋十一藁续集·学记》中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王筌不仅能够“至诚通化”，并且其所制之丹药也非常厉害，所谓“药通神”。程颐为何给王筌这么高的评价？是虚与委蛇？还是真心表达的呢？从他说王筌事时用了两个“至诚”（“至诚通化”“至诚洁行”，并且还暗含了王筌至诚前知）来看，虚与委蛇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至诚”可是他的学问核心，不会乱套在别人身上。那么他对丹药的理解如何呢？《尹和靖语录》载有相关信息，《竹溪鬳斋十一藁续集·学记》有转载，并有评论。其云：
伊川远行，尝憩古寺。闻䑕啮于佛腹中，起而视之。于佛腹窍中得文字一小卷。取而读之，乃丹方也。过目悉了其意，遂录本，却以元纸纳窍中。后因郊居，如其法锻之。本法火养四十九日乃成，锻近三十日。遇夜，四远皆以遗火为问，云“如见火发”。如此数四，恐惊众，遂取出试。以粟粒许置银盂中，凡丹到处皆成黄金。崇宁间。此盂尚在。其金如线，圜转数匝，皆丹着处也。和靖尝以问伊川。伊川曰：“此外丹也。若人内丹成，服之可长年。㸃化五金，不足道也。”和靖曰：“何不服？”伊川曰：“这般肚皮里，便着得此物。”晚年，许传一道士，而伊川卒。又曰：“伊川尝云：‘此丹可夺五百年造化。’以其近怪，不以告人。”然则伊川之所以不服者，亦以无内丹而不可服也。然刘向得之《淮南枕中》而炼不成，伊川一炼即成，乃以㸃化五金为余事。岂其所得之方有至与未至欤？抑此法只许自炼而不许言之于人也？惜和靖当时不问至此。
其事，亦见俞琰《席上腐谈》所引。而内丹成方可服外金丹的观念，同时期苏辙的《龙川略志·养生金丹诀》中亦有说明。
可见，程颐对内丹、外丹都有了解，并且亲自实验过外丹。内炼方面，他曾回答别人问神仙之时，说“若说白日飞升之类，则无。若言居山林间，保形炼气以延年益寿，则有之。譬如一炉火，置之风中则易过。置之密室，则难过。有此理也。”他回答陈贵一问“人之寿数，可以力移否”时说：“世间有三件事至难，可以夺造化之力。为国而至于祈天永命，养形而至于长生，学而至于圣人。此三事功夫一般，分明人力可以胜造化，自是人不为耳。”但他对仙术的态度是“此是天地间一贼，若非窃造化之机，安能延年？使圣人肯为，周孔为之久矣”。显然，他对内炼（内丹）虽然未窥堂奥，但比一般人来说，还是有所深入的，只是不屑其行罢了。
他是否了解王筌从“刘海蟾”处得的内丹呢？资料缺乏，我们无法判断。不过，从上面引用的资料看，可能性不大。至于王筌丹法是怎么回事，这是也不作探讨（从上面信息可知，至少他的丹法与所谓的“至诚”预知信息相关）。但“至诚通化药通神”的话头，及程颐自己的说明，显然可见，他虽然不屑于“独善”，却对王筌还是赞赏的。
程颐说他有“丹”可以“寿斯民”。其丹如何？有人解说道：“此篇言丹药之丹，不如吾道之丹能寿一世。”从其学说来看，大致不过以“至诚”之“敬”来维系天下、寿世寿民，此丹只是比喻而已。其理路之后，后世又有“心丹”之说。
附：部分原始文献：
一、陆思诚《悟真篇记》：
先公帅秦，阳平王箴衮臣在幕府，因言其兄冲熙先生学道，遇刘海蟾，得金丹之术。冲熙谓举世道人无能达此者，独张平叔知之。成道之难，非巨有力者不能也。冲熙入洛，谒富韩公，赖其力而后就。
二、张舜民《画墁集》（今本无，《永乐大典》辑出。张舜民尚有王筌《功行碑》，今亦失传）
庚辰岁仲夏，冲照处士王筌子真，自渭上游三茅，是时仆移召京师，分袂于永城，聊写长言，用浼行色。
君为天下都散汉，我是人间大丈夫。君往茅山住岩岭，我乘汴水人京都。翩翩云鹤惊飚驭，泪泪尘埃满客裾。只看此行皆可见，不须开口说贤愚。
三、洪迈《夷坚志》
王筌，字子真，凤翔阳平人。其父登科，兄弟皆为进士，筌独闲居乐道。一日郊行，憩瓜圃间，野妇从乞瓜，乳齐于腹。筌知非常人，问其姓，曰：“吾萧三娘也。”筌取瓜置诸橐以遗之。妇就食，辍其余，曰：“尔可尝乎？”筌接取而食，无难色。妇曰：“可教矣。神仙海蟾子今居此，当度后学，吾明日挟汝往见。”及见海蟾，曰：“汝以夙契得遇我。”命长跪传至道，授丹诀，戒以积功累行。遂还家白母，遣妻归，周游名山。一时大臣荐其贤，赐封冲熙处士，元符三年，再游茅山。先是，中峰石洞忽开，《真诰》所谓华阳洞天便门者也，一闭千岁矣。又甘露□降。道士刘混康曰：“必有异。”既而筌乃来受上清箓，是夕仙乐闻于空浮之上。留逾岁，昼梦二天人与黄衣从者数百乘，拥白虎来迎，跨虎而行。登危蹑险，由中峰入石洞向所开便门。顾视左右，金庭玉室。两青衣童入通，见茅君再拜谒。君问劳甚厚，曰：“帝已饬汝华阳洞天司命府丞。”因赐金尺以还。及寤，别混康曰：“吾数将尽，且有所授，从此逝矣。”下投道人葛冲曰：“敢以死累公。”预言八月十七日当解化。及期，具衣冠端坐而卒。时建中靖国岁，春秋财六十一。
四、吴曾《能改斋漫录·华阳洞门开》
王筌，字子真，有道之士。富郑公尝客之于门。元丰中，神宗赐号冲熈处士。元符三年，游茅山，受上清箓。先是，茅山中峰石洞忽开。按其域，乃《真诰》所谓“华阳洞天便门”也。自左元放仙去即闭，阅千岁矣。至是复开。又前期累日，甘露洊降。道士刘混康曰：“以此，必有异。”无何，先生至。受箓之夕，仙乐闻于空浮之上。山中刻石为记其事。而给事中龚深之亦为之诗，曰：“华阳新报便门开，应为高人受箓来。试问玉门砂远近，未饶元放是仙才。”先生留洞元庵。久之，若有所待。尝书壁云：“身佩上清宝箓，心持大洞真经。入静敷镇灵座，神游玉阙金京。”
五、王应麟《困学纪闻》
伊川先生不作诗，唯寄王子真。诗云：“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寿斯民。”先生入嵩山，子真已候于松下。问：“何以知之？”曰：“去年已有消息来矣。”盖先生前一年欲往，以事而止。子真，名筌，岐下阳平人。元丰中赐号冲熙处士。张芸叟为《功行碑》，谓：超世之资，与陈图南侔。
六、《二程全书》两则
或问：“诗可学否？”曰：“既学时，须是用功，方合诗人格。既用功，甚妨事。古人诗云：‘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又谓：‘可惜一生心，用在五字上。’此言甚当。”先生尝说：“王子真会寄药来，某无以答他。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语。且如今言能诗，无如杜甫如云‘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欵欵飞’，如此闲言语，道出做甚？某所以不尝作诗。今寄谢王子真诗云：‘至诚通化药通神，远寄衰翁济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寿斯民。’子真所学，只是独善。虽至诚洁行，然大抵只是为长生久视之术，止济一身。因有是句。”
王子真（佺期）来洛中，居于刘寿臣园亭中。一日，出谓园丁曰：“或人来寻，慎勿言我所向。”是日富韩公来见焉，不遇而还。子真晚归。又一日，忽戒洒扫，又于刘丐茶二杯，炷香以待。是日，伊川来，款语终日。盖初未尝夙告也。刘诘之，子真曰：“正叔欲来，信息甚大。”又嵩山前有董五经，隐者也。伊川闻其名，谓其为穷经之士，特往造焉。董平日未尝出庵，是日不值。还至中涂，遇一老人，负茶果以归。且曰：“君非程先生乎？”伊川异之。曰：“先生欲来，信息甚大。某特入城，置少茶果，以奉待也。” 伊川以其诚意，复与之同至其舍。语甚款，亦无大过人者。但久不与物接，心静而明也。先生问于伊川，伊川曰：“静则自明也。”
七、刘大彬《茅山志》
王筌，字子真，岐下平阳人。父锡殿中丞，母司马氏。兄弟皆从科举，筌独学道。因郊行，憩瓜圃间。有嫠妇从乞瓜，视其乳齐于腹。异之，遗以瓜。妇食之，以其余啖筌。筌食之，妇喜，曰：“可教矣。吾萧三娘也。神仙海蟾子居此。”诘旦，与俱见。遂授丹诀。自尔奉三清尊像，朝夕礼谒。诵《黄庭经》，累月不出户。后远游名山，西至成都，富郑公慕之，馆于门下八年。丞相吕公尤敬之，近臣欲举种放故事，以谏议大夫起之。宰相以筌无为人意，乃止。元丰中，复举于朝，赐号冲照处士。族弟柄守台州，欲往台。未至，而柄卒。因来山，从刘先生受上清经箓。传度之夕，雷起中茅峰上，便门忽开，仙乐闻于空中。一日昼寝，梦二天人引入便门，至洞宫，见茅君，告曰：“已敕汝司命府丞。”赐以金尺，乃觉，遂预言逝日。投山下道民葛冲家，端坐而蜕，年六十一。筌清修骨立，所食纔如婴儿。通夕燕坐，冠带不去。体老，更起居轻利。张舜民撰碑文，冠剑藏于凤翔。
龚原：赠王筌并序
筌字子真，富郑公客。元丰中，赐号冲照处士。元符三年，从刘先生受上清箓。华阳洞便门，一夕忽开。自左慈得进洞宫旋闭，且千载矣。
华阳新报洞门开，应为髙人受箓来。试问玉门砂远近，未饶元放是仙才。
[1] 《续资治通鉴长编》元佑八年（1093）六月载：“王筌，冲照处士（原注：《政目》初八日书。王筌冲照处士，其事当考筌何人）。”冲照，当为冲熙之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