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的日子里》选摘三十五:试水乡企 | 作者朱铮坤

民生   情感   2024-09-23 20:01   浙江  


三十五. 试水乡企




1974 年金秋时节,我告别了师傅、同事,离开了西安这个留下青春记忆的城市,回到我已阔别一年半的故土。

那片土地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人们依旧循规蹈矩地过着每一天。

刚到项家那会,缠着你在红花草籽田里摔跤,天真无邪地喊着外公的毛头小子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的已成家立业,他们的孩子也牙牙学语。那群小后生虽已成年,但还是亲切地叫你一声外公,叫外公的人不见减少,薪火相传,一茬接着一茬。

最值得感动的是受邀请吃饭。一年半的离别一旦重逢,一些社员执意邀请你吃顿饭,以表示点意思。虽然相互间有感情基础,但还是让我深受感动。在项家待了这么多年,串门吃饭成了一件很自然的,无须客套的事情,招待的菜还是同样的菜,情谊还是原来的情谊。

以后每年参加春耕、“双抢”回到村里,一段时间的离别,见面除了寒暄,每天都有户主打招呼,邀我到他家去吃饭。到了吃饭时间,不论在收工的路上还是刚进家门,他家的小孩一定会缠住你,这种受邀吃饭会持续十多天。

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礼遇?这些恰恰反映了项家人真诚,淳朴的待人之道,好客的风尚是项家的民风所在, 你给他们做过一点事,足以让他们记你一辈子的好。

1973 年我离开村后,大队办起了一个企业,购置了一台胶木压铸机。进厂工作是每个社员的向往,虽然是拿工分计酬,但摆脱了头顶烈日,脚趟泥水的劳作,而且工作时间稳定,三班倒的工作制给自家的自留地劳作腾出了充裕的时间。

因企业规模太小,业务也不稳定,工人由每个生产队抽调。虽只有五人,但都是实权派人物。生产用的模具由需货方提供,供货方聘请师傅负责日常维修。因为利益分配关系,要插一个人进去很难,如企业没有发展,一切无从谈起。

其他的地方,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着,在永徐这块土地上来得迟了一点,这个新形式的经济体还在蛰伏中。我想把学到的技术为大队做点贡献,但在客观条件下并无可能。

向大队领导汇报了外出学习的情况。在汇报时,我也难得糊涂了一下,关系到模具钳工方面的情况一字没提。好心的周支书他们认为,既付出了这样的财力和精力,好不容易学到一些技术,如无用武之地感到怪可惜的。他们想到了公社农机厂,准备去推荐一下,如接纳的话就有一展身手的地方。我婉拒了书记的好意,原因很简单,这与自己的初衷相悖,如进去的话意味着一辈子扎根农村,这又何苦呢!

掐指算来,此时我在上山下乡的路上已走过了五个半年头,但知识青年的身份依旧。五年半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轨迹,这个年龄的人早为人父,人生已有一个归属,生活正在为小家庭而奔波。在这方面毫无起色的我,还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心里正为不为人知的心结而纠结。

那年月,心里产生过许多阴影,有的随着时间而消失,有的一直挥之不去。上山砍柴遇到的窘迫,像落水的小孩一样感到惶恐、无助,但这些是农民生涯中必须经历的阵痛,随着自己的成熟,如一道坎,一抬腿就迈过去了。晚稻耘田时,蒸腾的热气使人难耐,灼热的高温对人炙烤,秋蚂蝗的令人心悸,这一切带给人的是皮肉之苦,是农村的普遍现象,如在农村生活,咬一咬牙也能撑过去。唯独血丝虫病,给人造成的伤害是永久的,它会伴随着你的一生。如一个人终身拖着渗着黏液、血丝的腿,行动受到阻碍,自卑肯定会伴随你的一生,心境会是如何?想到这里,令人不寒而栗。这样的阴影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是有增无减。重度血丝虫病的阴影一直缠绕着我,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心结。

这是我不轻易在农村扎根的一个主要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在生活中也无机缘遇上命运中的那一半。患得患失,致使不能改变或不想改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境况,愧对那些关心自己的人们。岁月无情,给人增添着欢乐或烦恼。

西安归来,接触了外面的精彩世界,思想上产生了微妙变化。一些大城市的气息不自觉地影响自己,更容易思考如何改变目前状况,寻找前进的方向。

当年,随着乡镇企业的兴起,乡镇企业通过各种渠道向国营大企业找米下锅,寻求技术培训,而且往往能获得官方支持。除了转移一些产品,还会派技术人员去厂指导,极大地增加了技术人才的流动。乡镇企业的财务制度相对宽松,经济的刺激对企业成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一些技术人员、闲赋在家的退休工人与当时的政策打起擦边球,他们各显神通,利用节假日活跃在乡镇企业。用一技之长为自己获得不菲的经济报酬同时,也为乡镇企业解决了技术上的瓶颈,取得企业和个人的双赢。乡镇企业的挖墙脚助长了这种形式的发展,技术得到尊重,技术好的人成为乡镇企业需要的抢手货。报纸上出现了“星期六工程师”的报道,舆论褒贬不一,这种现象的出现,使我看到了一些希望。

一段时间过去,心情恢复了平静,开始筹划今后该走的路。生产队不在乎你多一天出勤或少一天缺勤,因为大部分时间里生产队劳力是剩余的。渐渐地我回家的次数多了。

回到家,请已在工厂上班的幼时伙伴们出谋划策,寻找干活的渠道;利用父亲的人脉托人寻找门路;动用可利用的资源,找一个能暂时安顿下来的工作。走上这条道路,最先是从合伙搞模具开始的。那时,企业纪律严明,考勤严格,利用工作之余干私活被视为洪水猛兽。工厂的一切活动与政治挂钩,政治荣誉被看得如生命一样的年代,谁也不想在政治上染上污点,这样的行为存在着很大的政治风险。

机械厂的 U 兄他们已悄悄地干私活了,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和熟悉的加工渠道活跃在一些乡镇企业,弥补这些企业技术上的短板。他们往往利用周末时间,在星期五下午下班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协作企业,直接投入工作至深夜。工作是连轴转的,一日三餐由专人招待,每顿酒是有的,菜也不错。一天的工作量顶两个班次还多,一个周末差不多干了五个班次的活,效率比在工厂干一星期还多。星期一凌晨披霜带露赶回家里,按正常的时间去厂里考勤上班,不露一丝痕迹,不带一份倦意。我也很快地加入了这支队伍,在盖北、前庄、雀嘴和慈溪县周边等地留下了足迹。利用周末时间干私活,这种形式在本地戏称为“周末突击队”。

这种夜猫子似的工作我持续干了很长时间。在乡镇企业和集体企业工作期间也没有断续过,不显山不露水,直到许多年后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一段时间下来,西安期间正规的操作方式逐步本土化,适应了以手工、简陋设备解决问题的方法,在有限的条件下去完成各种复杂的工作,有着现实意义。

周末突击队之类的工作不是长远之计,只能说是试水之举。正当这时,我的经历中出现了俞师傅这个贵人。

盖北公社农机厂的俞师傅,他在乡镇企业人脉广泛,一些企业遇到难题时总喜欢找他商量。1974 年晚稻收割前夕,我从他处得知崧厦公社大江大队胶木厂有一套胶木模具急需制作,但合同时间短而模具复杂,一时落实不下来,厂里要他帮忙解决。

胶木制品是热固性塑料粉用模具在加热状态下压铸成型。它具有优良的绝缘性和耐热性,是电器中普遍使用的材料。要制作的模具是一套电器转换开关,有主件、盖、凸轮等零件,大江胶木厂接到的业务是其中的主件。合同要求,除应符合产品技术指标外,必须与其他零件有良好的互配性。

俞师傅问我有没有把握,我陷入沉思。模具复杂程度超出想象,但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如推辞的话容易给人造成“扶不上马的阿斗”的印象,再要别人帮忙少了点资本。权衡之下,必须跨出这一步。没想到刚想试水乡镇企业,遇到的第一副模具对自己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又在十字路口遇上一件倒逼的事情。

在俞师傅的陪同下,我去大江胶木厂应聘。厂方要求一个月内出产品,也就是说模具制作时间要少于出产品的时间;需要百分之百的合格率。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硬着头皮允诺下来,准备在制作过程中一边摸索一边想办法。我研究了图纸后,先确定了模坯尺寸,托人去机械厂购材料,完成模坯的锻打和刨床加工。崧厦的加工条件很差,加工设备与西安厂无法比拟的,完成这些准备工作需要一个工期。

合同签下了,制作模具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中,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事先没有和大队领导沟通,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签订合同觉得有些唐突,害怕节外生枝, 半途生出个事来。一纸合同可不是儿戏,不是半途而废一个词可解释清楚的。蒙受经济损失不说,职业道德会不可避免地受到负面影响。因此心里存有一个最坏的打算,如大队不同意,只有硬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义无反顾地遵照合同走下去。

趁着等待的空档期去了趟项家,听听阿志哥他们的意见。他们认为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与盛哥和成哥的商量下,以所学的技术一时得不到应用,为不荒废学到的技术为由,要求外出自找工作的申请。在大队研究中,他们的意见左右了领导集体的想法。结果,同意我外出工作一段时间,外出期间,必须参加队里的春耕生产和抢收抢种,大队若有需要,应无条件回归大队。

现有了这个圆满的结果,压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事实证明最好的办法是多沟通协商,使得符合双方要求,以免除堵塞后路之忧,是社会交往中逐步积累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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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朱铮坤,崧厦镇人,与共和国同龄,66届初中毕业生。上山下乡运动中在原丰惠区永徐公社民生大队插队落户,历时8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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