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毕业证书
生活的艰难,使我从小就清楚地记得,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从脑海中闪过。外公外婆家的困苦我只是零散地从母亲和几个阿姨嘴里听说。母亲的记忆闸门从一九五八年开始打开,她为何记得这样清楚?
因为母亲1958年正好初中毕业,当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拿到了初中毕业文凭的时候,我母亲只拿到手写的一纸证明,而且还没有校长签名,没有学校盖章。真正的文凭给学校扣住了,为什么呢?一个字穷呗,因为母亲欠着学校九元钱学费一直没交上去。
当时外公一家有十张嘴,母亲姐妹七人加外公、外婆和母亲的奶奶,靠外公一人工资,不要说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就是十张嘴都难以维持。每年的书学费要九元钱,可想而知,人都活不成,哪里还有闲钱拿出来交学费。
母亲读书时成绩为五分制,五分,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分,母亲的成绩差不多都四分以上,也就是八十分以上,已经算不错了,只有化学三分刚刚及格。母亲记忆力非常好,记得班主任叫俞谦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谦,小学班主任叫张信扬,也可能是音同字不同,说不定早已做了古人了。
因为拿不到毕业证,母亲哭得伤心难过,班主任也没办法,说这个不是他的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情。回到家后,看到她也只有长吁短叹!此时交不出学费实在无法可想。
外公一家去支农前一直住在古县城济富桥南西小街,也就是现在副食品零售店旁边。母亲是枕着街河、听着运河的流水声长大的。入睡前能静静听着水流声、鱼跃声,有时还能听到水獭的吱吱声。夜半醒来朦胧中能听到济富桥头各种叫卖声,卖柴的、卖土特产的吆喝此起彼伏。隔着运河还可闻到早餐店飘过来诱人的油条,新出笼包子的香味。
一大早的济富桥是全城的热闹中心,所以母亲孩提时并不孤单, 也不失快乐。虽穷,但精神食粮是丰富的。
外公一家是从东门许家弄迁移而来的,也戏称祖上出过三仙六奇人。我看到过外公年轻帅气的照片。同一张照片上一个跪着, 一个坐着,照的都是他自己,那张照片的含义就是求人不如求自己。外公写得一手好书法,小时看到过外公画的八幅虾蟹图,真的出神入化栩栩如生。经过多次搬迁,如今不知散落何处了。外公有多种特长,母亲左手算盘右手笔的技能也是外公所教,同时也教会了三姨和舅舅。
1960年至1962年是国家大饥荒年代,全国饿死人口不计其数。我查了下百度,真的是触目惊心。有的甚至整个村整个村地发生,饿殍遍野,吃树皮、挖野菜已是司空见惯。那个时代就出现过姑娘换番薯土豆的交易。因为饥饿,城里的姑娘被父母嫁到山里去,给家里换回几百斤番薯之类的粮食,至少可以度过一段时间的饥荒,不至于饿死。
听母亲说过祖奶奶身体不舒服,念想着吃点带鱼之类的腥味,可是没钱买,只能到河埠头去捡别人挖下的带鱼腮来充数,吃得祖奶奶呕吐不止。这种往事真的不堪回首。
我的几个姨妈有知识青年这个头衔,回城后都有了工作,每月拿着工资,退休以后拿着养老金。母亲只能继续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苦熬在农村,帮父亲推柴车、砖车、货物车,养兔、养鹅、养猪和各种牲口度日。
每当提起那张九年寒窗的毕业证,母亲总是满满的委屈和失落,有时我总想能补交多好,那我肯定会立刻马上去交,又想,有了毕业证是如愿了,但还有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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