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
小越中学现在的校址是2002年新建的,我们就读的是老校区。印象中的越中,进入校门,左边是一幢已有年头的四合院,有两层,我们的音乐教室、实验室就设在此处,右侧是一个煤渣铺成的操场,下过雨之后,从操场走过,裤子上、鞋子上都是泥点子。学校的主体是一前一后两幢四层的教学楼,两幢教学楼之间有一个连廊。学校不大,但依山傍水,风景还是不错的。
这是一所普通的乡镇高中,当年的录取线并不高,中考分数达到最低普高线就能读,但学生的总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因为有很多学生受限于当时的学区划分,重点高中分数差几分就只能滑档到小越中学来,所以是有不少中考没发挥好的学霸的。当然,也有我这种刚够上普高线的学渣。
父母当时对我的学业并不抱太大希望,甚至劝过我高中别读了,去学个手艺算了,刻模具或者厨师什么的。如今想来,如果我当初真的学手艺去了,那我的人生就是另一个剧本了。
班主任老高
老高姓高,但个子不高。他走进教室,脚步轻轻,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扫过每一个同学的脸,同学们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高老师是我们的地理老师,作为当时已有十几年教龄的资深班主任,教学能力自然不在话下,他是学校的地理学科权威,且每年都被评为优秀班主任。上课时,他拿起粉笔在黑白上随便欻欻两下,就能画出中国或世界地图的轮廓,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标注上洋流的走向或各种经纬度。然后滔滔不绝地讲洋流与气候、环境、植被的关系,中间很少看教材或喝水。他的声音洪亮而有磁性,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我们的耳中。
高老师不苟言笑,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对现在的我还是很受用。某天在某公众号里看到了一篇对高老师的专访,打开就看到他的照片,本来在办公桌上趴着的我一下子就坐正了,好像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回到了那个教室里,高老师的目光扫过我的头顶。
岁月不饶人,高老师三十多年的执教生涯,曾经意气风发的青春少年,如今已两鬓皆霜。当初校运动会时的集体照上,他身边站着可爱的刚上学的儿子,如今也早已成家立业。
寝室
我的第一个寝室,并不是和自己班的同学住在一起的,那时候,新的寝室楼还不能住人,就把我们临时安排在一个工厂的宿舍楼里。我分配到的寝室里,六个人中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同一个班的。
有点郁闷,班里其他同学都住一起,怎么就单单把我给落下了。
因为不是同班的关系,刚开始,大家难免有点生分,甚至可能有点不太待见我,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我不喜欢这样,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家有缘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但我也不想很主动地跟他们套近乎,这需要一个契机,然后,契机就来了。
有天晚上,熄灯后,他们照旧开始聊天,我在旁边听着,聊着聊着他们就聊到女孩子了。有个男生说以前读初中的时候,他们学校里有一对双胞胎姐妹,长得非常漂亮,他总是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偷偷看她们,但没有说过话,感觉很遗憾。然后,那天在我知道他初中的学校名字后。我问他:
“你说的双胞胎,老大是不是叫杜X娜”?
“是啊,你认识啊?”
“嗯,认识十几年了,她们是我表妹。”
他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说:“我就知道,老天把你安排在我们寝室,一定是有原因的”。
在漂亮表妹的加持下,我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第二天,他们就开始讨论谁追老大,谁追老二了。
生日
后来,我搬到了新的寝室,跟同班同学住一起了。在那里,我度过了自己20岁的生日。
以前生日,几乎都不过的,但那次,我妈也讲究了一回。生日那天,我们还在上学。白天,她特地到学校给我送来一个蛋糕,还有一些烧好的小菜。晚上,熄灯后,在确认查寝老师走了以后,同学们从床上爬起来,一人在楼道口守着,怕老师杀个回马枪,其他同学给我点上生日蜡烛,并轻轻地给我唱生日歌。
然后,他们从床底下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啤酒和饮料,每人倒上一杯,就着红烧肉和蛋糕。吃完以后,简单收拾一下,上床躺着。那股新鲜劲还没有过去,大家像往常一样一起聊人生,聊理想,聊女孩子,不知道聊了多久,一直到渐渐鼾声四起。
那是我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虽然20岁已经离我非常遥远了,但却历历在目。
记忆消失的一天
有一天早上,我从沉睡中醒来,身上的被单和耳边电子仪器的滴答声让我明白了是在医院里,但是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我努力地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想得累了,便放弃思考,继续睡着,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但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的原因还是未知。
我失忆了,狗血的电视剧情节居然也在我身上发生了。
后来,妈妈和同学的描述,帮我把这段经历拼接起来。那是刚高二文理分班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和别人约好去同学家玩,所以星期天早上就带上返校物品从家里出来,去同学家玩了。傍晚回到学校,在公共浴室洗澡的时候,我穿着拖鞋跑来跑去,在地板上做着各种滑行的动作耍帅,然后不小心仰天摔了一跤,后脑着地,晕了过去。
后来高老师把我送进医院,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联系不上家长,然后他和几个同学专程到我家里去通知我爸妈,到我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半夜的,爸妈听说我进医院了把他们吓得不轻。
但是这段经历都是别人跟我描述的,我就像在看一副陌生的拼图,别人却说是我拼的。我后来也一直没有想起来,那天到底是去了哪个同学家,怎么摔的,摔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天的记忆在我的头与地板接触的一瞬间甩出去了,冲进了下水道,再也找不到了。
直到今天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疑团没有解开,就是那天晕了以后,我的短裤是谁给我换的?
X教育
学校旁边的老街,有一个街心公园。
公园的凉亭里浇筑了一圈水泥长椅,可坐可躺。曾经有同学因不守就寝纪律,被罚取消住宿资格一周,但他们又不敢回家,所以晚自习后就到这里对付一宿。
这个公园,其实,我也睡过。
有一天,同学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晚上带我去看点好东西,问我敢不敢,思考片刻,我说行!熄灯后,我们偷偷从寝室溜出来,翻越围墙,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录像厅,里面正在放着录像,一群人坐着看,其中还发现了几张认识的面孔。
开始放的是功夫片,李连杰、甄子丹飞来飞去的那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已经悄悄拉下了卷闸门,开始放起另一种功夫片,不穿衣服的那种。
突然第一次看到这种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曾经对这方面的幻想突然以这样一种直白又赤裸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猝不及防,感觉心跳加速,身体变得非常敏感,感到刺激、兴奋又有点罪恶感。
天哪!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待会警察不会进来吧?
看看周围,有紧盯着屏幕的,有假装看别处的,有低头窃笑的。
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句:“老板,换碟,要欧美的!”
后半夜,老板要回家,下逐客令了。我们从录像厅出来,此时已入秋,穿着外套还是感觉有点凉意。这个时候寝室肯定回不去了,我们就来到街心公园,躺在凉亭的长椅上,和衣而睡,聊着天,一直等到操场上响起晨练的喇叭声,跑到寝室门口混在队伍里到操场做操,然后是一整天的萎靡不振。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公然违反学校纪律,没被老师逮到真是太好了。
这个凉亭,成为我第一次接受X教育的见证,应该说,我们大多数同龄的男生接受的这种教育也往往都是从录像厅开始的,饭岛爱、武藤兰、苍井空、波多野结衣、小泽玛丽亚等各位女优们,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文艺演出
高中三年,一直担任班里的文娱委员。班队课的时候,我有时候会给同学们放一些自认为好听的歌曲,或者教他们唱歌,教的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学的人却说感觉有点不自在,有同学说看我在台上一句一句教他们唱歌,他张不开嘴,而且有点替我尴尬。
我认为自己确实是有点社恐的,人多的时候就会感觉不自在,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很多人面前唱歌,却让我认为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好吧,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高中阶段,学习是头等大事,学校很少组织除运动会外的大型活动,印象中只在高二时,学校组织过一次文艺汇演,由各班自己准备节目。
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我头上了,这也是高老师难得能用得着我的时候。
我首先号召同学们踊跃参加,有的同学很扭捏不愿抛头露面,但也有同学很支持,只要我去叫了马上就答应。找齐了人,晚自习的时候,大家一起在闲置的教室里排练,一起想舞蹈动作,一起设计台步,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走位、排练,周末的时候还要去买节目要用的道具,准备伴奏带。
当时,我们排了歌伴舞和小组唱两个节目,忙活了很长时间,最后在会演上得了二等奖,我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但是让我当时感到有点不爽的是,有一个班,就出了两个独唱节目,唱得还不咋地,居然也得了二等奖。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书信
鱼传尺素、雁寄鸿书,80后应该是中国最后一批曾经还在认认真真写信的人,我们清楚地记得多远的路要贴多少面值的邮票,记得自己城市的邮政编码,记得信的开头要写“展信如面”,结尾要附“此致敬礼!”
80后的孩子内敛而热忱,有些嘴上说不出来的话愿意把它付诸文字。写完以后很有仪式感地把信折好放入信封,贴上邮票,放进那个绿色的邮筒,然后等待着回信。
现在的孩子可能对“笔友”这一概念很陌生,但那时候这是我们最潮流的交友方式。两个原先无交集的陌生人,借着书信的往来,在纸上互相探讨生活、学习、感情,彼此也从陌生到熟悉,也许最后两个人到最后都没有见面,但不妨碍那些过往都留在已渐渐泛黄的信纸上。
还有一种信是写给心上人的,当他(她)喜欢上另一个人时,很希望向她(他)诉说,会买来最好看的信纸,写上最深情的话语,把信折成最可爱的样子,鼓足勇气送出,然后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回音。但是后来发现,这样的表白多半是不会成功的,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是不需要这个的。当你用尽生平最大的勇气把信送出,换来的回复很可能是“叮,好人卡请签收”。
因为,我就收到过。
(好人卡:网络流行语,用于委婉地拒绝别人的表白的回复,常用句式有“你是个好人,我们不合适”“你是好人,肯定会找到更好的”等等)
高考
高考是我们所有人面临的一道最重要的关卡,高中三年每天的准备都是为了那三天。这三年里,我见过学习异常刻苦,每天恨不得不吃不睡用来学习的人,也有每天上课睡觉,从来不做作业,考试只填选择题的大神。
但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是有参差的。不是所有的努力最后一定会有好的结果。有个邻班的同学,每天早上天未亮就第一个在教室里学习,晚上有几次半夜上厕所看到他居然还在厕所里看书,隔一会儿还要跺个脚把厕所里的声控灯点亮,但即使这样,他也只考了个大专;我的同桌,是个上课从来不听,高考前夕居然想跑去当兵,高考时数学考试提前半小时交卷,还能考140多分的非正常人类。
至于我,学习成绩一直很稳定地保持在班级下游的水平,我不能说我一点努力也没有过,但肯定远远达不到半夜在厕所看书的程度。其中,数学一直是横亘在我前面的大山,这个世界万事万物都可能骗人,只有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考到同桌的一半,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几门学科里,我相对喜欢的还是语文,虽然成绩也并不突出。但是在语文的世界里,我可以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我以前是写过一些东西的,甚至还写过几篇小说,但不会轻易给别人看。
偶尔我会把写的文章交给语文老师杜老师看,杜老师会在我的文章后写上一些评语和修改意见。我也会在她修改过的意见后面写一些我自己的感想,然后她又写上一段。这样来回地修改,到最后已经看不出文章原来的样子。
后来,当我再次翻看那些文章,文笔虽然稚嫩得不行,但老师愿意不厌其烦地帮你修改,倾听你的心声,能遇到这样一个好老师是非常幸运的。
不管我们有没有准备好,高考在2001年的7月如约而至。
三天后,高考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我的高中,结束了!
毕业后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节课上,高老师跟我们说了这样的话:高考结束后,你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会因为高考分数和家庭背景的不同而不同,但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即使再困难,都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脚踏实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随着毕业照的定格,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们都将离去,而此一别,有的同学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我们都遵循着高老师的嘱托,尽管分工不同,社会地位也不同,但是每个人都是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迈进。
那个每天早上帮我们买包子,课桌里永远放着零食,我们不打招呼就拿来吃也不会生气的胖胖的樟荣,后来搞建筑去了;
那个个子小小,脸圆鼓鼓,让人一看就想捏一捏的红萍,后来成了某中学的语文老师;
那个说话都带着笑容,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月牙的国龙,后来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那个高中时不怎么爱说话,学习非常刻苦,我们那届唯一考上浙大的夏瑜,后来变成一个巧舌如簧的律师;
那个高高大大,脸又白净,受不少女生喜欢,桌肚里总是莫名其妙多出牛奶或苹果的班长伟锋,后来当上一所电大的老师;
那个上课总要跟我传纸条聊八卦,受点委屈就向我来诉苦,把我当成“树洞”的丽娜,后来掌管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工厂;
那个高中时精干巴瘦,喜欢打篮球,现在已经发福的炯辉,后来当上了某乡镇的领导;
那个脸黝黑,说话带着浓浓东关口音的王林,大学学的是西餐,后来去邮政工作了;
那个文静勤快,班里的生活委员,对每个人都像知心姐姐一样的牡丹,后来成了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