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遗产系列讲座丨木卡拉：信息和通信技术在遗产保护及社区发展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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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洲城堡”到“加纳城堡”

讲座伊始，木卡拉先生对加纳的要塞和堡垒进行了介绍。遗产位于沃尔特大阿克拉中西部地区的加纳海岸，绵延约500公里，这里曾是世界上进行贩卖奴隶交易最为频繁的场所之一。这些城堡在15至18世纪期间陆续被修建，不仅塑造了加纳的历史，也影响了此后数个世纪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它们是黄金贸易和奴隶贸易的中心，是欧洲和非洲冲突的重要象征，也是非洲侨民的起点。1979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加纳的要塞和堡垒（图源：木卡拉讲座PPT）

尽管列入了世纪遗产名录，但长期以来人们认为这些城堡的建造材料和技术都来自欧洲，非洲人不懂营建城堡的技艺，建筑技术水平也不高，所以它们是属于欧洲的城堡，而非加纳的城堡，这使得当地人对于这些遗产一直无法建立起真正的认同。对此，木卡拉先生认为，非洲历史上主要流行的建筑形式和技艺，需要充分考虑到本地的自然地理环境特点，这种封闭的城堡并不适合气候炎热的非洲，我们更喜欢和需要具有自然通风格局的建筑形式。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城堡当然是使用加纳本土的材料建造的，是历史上的加纳人用鲜血铸成的。在修建的时候，加纳人已经为之付出惨痛代价，受到了第一次伤害。今天这种不恰当的遗产命名和认识，对加纳人民造成了又一次的情感伤害。所以直至近年，人们才逐渐意识到不应称其为“欧洲城堡”，而是“加纳城堡”。

“陌生”的遗产

这些遗产提醒着非洲人经历过的痛苦历史，人们往往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逃避，或许是对内心伤痛的一种自我保护，但长此以往，也可能导致历史被遗忘。年轻人对遗产没有兴趣，甚至对历史感到羞耻。因此参观公众当中多为外国人，非加纳本国人。

木卡拉先生紧接着给出了详细的遗产清单和游客统计数据来说明这个问题。目前在加纳沿海地区仍可以找到62座幸存的城堡，列入保护名单的仅28座，其中只有 4 座保存完好。尽管非洲的这些文化遗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关注，但整体状况仍令人担忧。一些城堡由于得到较好的保护，吸引了一些游客参观。然而，绝大多数城堡的参观人数寥寥无几，建筑本身也受到了植被侵蚀和潮湿空气的损害。

在木卡拉先生看来，即便从现实利益的角度看，加纳人口3000万，如果人们都能来参观城堡，也将会给国家带来很大的经济效益。遗憾的是，根据2023年的统计数字，本地游客在全年旅客中的占比仅有2%。

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要塞和堡垒名录（图源 木卡拉PPT）

多萝西娅堡（Fort Dorothea）的现状（图源 木卡拉PPT）

加强历史认同，从教育和展示开始

因此，在木卡拉看来，改变加纳人看待这些遗产的态度成为一项重要的工作。首先是加强本土历史教育，其次是重视历史与社区之间的联系，第三是通过教育宣传历史与遗产的关系。

“我们并不是生来就自主选择成为一个非洲人。”木卡拉先生说。在非洲，历史和文化的传承一直是一个被忽视的问题，而遗产地居民的历史认同对于遗产及其保护至关重要。

非洲的历史课长期只教欧洲历史，本土的历史已被忽略了二十年之久。在很多当地人看来，许多历史事件和文化遗产与他们的生活并无直接联系，导致他们对历史和遗产缺乏兴趣。为改变这一现状，需要加强非洲历史的教育，让更多人了解和尊重非洲的历史和文化。这种情况在今年9月才刚刚发生变化，非洲历史终于重新进入了孩子们的课程体系。木卡拉先生强调历史的重要性，以及历史与社会之间的紧密联系。他十分支持利用教育手段来传承历史和保护遗产。

如何吸引年轻人对遗产保护产生兴趣？如何让非洲人更加尊重历史？木卡拉先生认为，一个可能的答案就是利用技术。加纳正积极与中国华为公司推动项目合作，以期借助先进的技术手段来保护和利用文化遗产，以及推动当地的经济发展。通过先进的VR技术，开发虚拟现实体验，从而能够从世界任何地方访问加纳的世界遗产。这些体验以高分辨率的3D模型、交互式讲故事和沉浸式视听内容为特色，将加纳丰富的历史带入现代日常生活中，引起年轻人的关注和参与。通过实现AR功能，让当地人和游客共同探索虚拟的加纳堡垒，以崭新的方式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并获得有趣的参与体验。

最后，木卡拉先生呼吁中国各界充分利用自身强大的技术力量，参与到非洲及世界各地的文物保护工作中去。他鼓励在座的中国学生投身于国际遗产保护事业，并热情地欢迎中国学生前往他在加纳的办公室进行实习和研究工作。他表示愿意提供所有相关的研究信息，包括丰富的历史文献资料。通过将技术应用于加纳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我们可以期待在未来形成良好的中非合作，取得更多成果。

讲座现场

交流与对话

在引入先进技术之前，当地是否有就业岗位能够促进年轻人或社会公众参与遗产保护工作？如今是否已经有相关的措施？

木卡拉 〉〉加纳遗产相关工作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就像我说的，非洲历史在加纳的课程体系中被删除了近二十年。学者研究的历史也是欧洲的历史。我没有夸张，这就是现实。当你学习别人的历史时，那不是你的历史，你与历史不存在任何联系，所以你对历史的兴趣寥寥无几。你不可能回避历史而去欣赏、保护你自己的遗产。遗产是存在联系的，遗产保护与历史相连。当你了解了自己的历史，了解了遗产的价值，你才可以进行保护。所以当今很少有加纳的遗产专家，他们的收入不高，大多数人都是孤独的，他们会采取其他行动，但不做遗产保护。

遗产相关的工作机会有很多，其中一些是由非加纳人经营的，因为他们可以从中赚钱。但是没有形成一个良好的架构体系。最近，我们与加纳文化部长进行了交谈，他们将投入一些资金来振兴遗产保护。但现在，遗址管理者数量非常少，因为不赚钱，所以人们更倾向于去做其他的生意。

非常感谢木卡拉先生的精彩讲座，让我们深入了解了非洲文化遗产及其保护面临的挑战。您提到加纳人民不愿了解或保护这些遗产，因为他们感觉这些历史与自己无关，甚至误以为这些建筑属于外国人。这似乎指向了一个认同的问题。探索文化遗产如何塑造社区、国家或群体的认同，可能是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希望在未来的合作中，我们能继续研究如何利用遗产来促进人们的认同感。

作为文博系的学生，我们时常会探讨早期国家的认同问题，如良渚文明的认同基础，以及夏商周时期的文化认同等热门话题。同样地，非洲尤其是加纳的文化认同，与其殖民地历史及遗产之间的关系也值得深思。如何加深当地人民对由外部引入的遗产认同，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以夏商周时期为例，文化认同可能基于奢侈品等特定元素。那么，对于加纳人民而言，什么样的方式能更有效地增强他们对这些遗产的认同呢。您提到的利用VR技术重建历史场景，是一个颇具潜力的方法。

从国家文化认同的构建经验来看，当社会上层或有权有势的人对某样遗产产生浓厚兴趣时，往往会带动更多人对此产生认同。因此，我希望能更深入地了解当地受过高等教育或较为富有的人对这些遗产保持什么样的态度。同时，我也想探讨如何唤起他们对这些遗产的热情，并思考通过何种行为让他们与这些遗产和历史产生联系。这是我想接下来与您共同探讨的问题，谢谢。

换言之，这个认知问题如何解决？像AR这种是一个技术方面的解决办法，但更多的从思想上、从政策方面如此行动更加有效？除了您刚才说的一些技术以外，从政府或社会管理者来说，有没有遇到其他障碍，或者有没有其他的措施？

木卡拉 〉〉我们教科文组织已经在9月份与加纳教育部达成协议，帮助加纳修改了其课程，重新在小学、中学和大学中引入非洲历史。此外，加纳政府已发放了一些资金修复一些遗址，并招募人员管理。我非常同意加纳政府必须采取更多的政治和社会管理措施，我们作为教科文组织目前暂时和政府一起仅进行了上述两项行动。之后我们若有更多行动，欢迎关注与参与。

首先非常感谢您的讲座。如何讲述这些城堡所承载的痛苦历史，发挥它们作为文化遗产地的功能，的确是一个挑战。这实际上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后殖民时代我们努力理解殖民主义遗产与重建历史记忆、提供文化场所之间的复杂关系。

我认为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在某种程度上或许能够为加纳城堡提供借鉴，因为两者之间似乎存在一些共通之处，比如都展现了特殊的记忆，又鼓励公众参与对历史事件的讨论。突出本土视角，讲述个人的故事，生动有力的历史叙事可以激发民众的共鸣。这些历史遗址不仅应作为历史的见证，更应成为当前和未来世代的重要教育工具。

木卡拉 〉〉我曾在南京求学，参观过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我了解中国那段痛苦的历史。我同意你的观点，我在南京博物馆参观时，虽然我不是中国人，但我痛苦得无法继续，我甚至哭了起来。对于那些从未听说过南京大屠杀或不了解真相的中国人来说，一旦他们了解了这段历史，他们就会改变，因为他们通过纪念馆知道了真相。这也是一种教育方式。我们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想记住那段历史，确保它不再发生。

现在非洲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正推广虚拟现实技术，这只是一个工具，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案。非洲人认为加纳城堡是欧洲建筑，遗产保护人员也来自欧洲，甚至知识分子也会认为那些建筑来自欧洲。这是多么愚蠢啊，洗脑是彻底的。

所以你们能够了解不充分教育带来的可怕影响。非洲人并非被逼迫才学会的英语，而是接受了教育。另外还有一个明显例子，百老汇大街，它是纽约最富有的街道之一。你们知道它是非洲裔建造的吗？你们大概是不知道的。在对百老汇建筑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了很多非洲裔墓葬，通过研究知道了他们是加纳人、尼日利亚人、刚果人等等。非洲是选择了那些最有聪明才智的人到了世界各地，包括到美洲去工作的。奴隶的形象是被扭曲的，他们不是在树上生活的原始人，他们是掌握技术的人，从事农业、建筑等活动，他们是被选中的优秀的有智慧的人。我们应该如实看待历史，奴隶中不乏智者，即使身为奴隶，亦不羞耻。

我今天没有详细介绍非洲真正的历史情况，我只从加纳的角度给你们讲了一点。非洲的历史是十分复杂的。例如可能很多人都不了解，一部分的内陆奴隶是被带到沿海地区的，被生活在沿海的非洲人卖出去的。研究发现，这些内陆奴隶多来自于尼日利亚和刚果。在讲述奴隶历史时，不同国家可能会产生许多问题。

所以UNESCO需要重塑叙事，重新组织国家间的合作，不过暂时尚未行动。我觉得历史学家对此问题应该已经没有太多争议了，因为UNESCO必须要呈现一个共同的、能够促进非洲各方合作的愿景。

所以，正如你所说，叙事是非常重要的，我们需要重写它。现在，我们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做的工作，就是帮助加纳重塑这些叙事。关于建筑的叙事，关于加纳人能力和技能的叙事，都需要改变，并需要被引入教育体系。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它通过呈现这些叙事，给你带来视觉体验，这是除了虚拟现实之外的另一种重要方式。

今天我强调技术，是因为它十分方便，成本相对较低。南京为建造纪念馆投入了大量资金。但非洲，尤其是加纳，没有像中国政府那样的资金去建造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纪念馆。当我去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时，我们所见仿佛就像是真实的，那些人物，那些场景，都非常逼真。但这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说要用技术。我们想让遗产变得更有趣一些，同时又能丰富传播内容。尤其对于贫穷的国家而言，技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我们同样需要博物馆、纪念馆，但现在缺乏更多的资金。我们面临的问题包括教育、历史、资金和技术等等方面，所有这些都需要被解决。但我们现在必须从某个地方开始，从零开始，技术是比较合适的选择。

我是建筑专业的。您提的非洲项目，中国也有过类似经验。之前准备中非合作报告时，我们就有很多构想。看到您的想法，我很激动。您想做建筑调研、数字化，再用VR技术呈现，并加入历史内容，虽然非洲技术可能还不成熟，但中国这方面技术已很完备。希望有机会能够落实合作。

讲座后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