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苏天赐长女 苏 凌
记录人：西泠拍卖
时 间： 2024年12月2日14:00-15:00
西泠拍卖：苏老师你好，我们西泠拍卖这次把苏先生的几幅作品，跟林风眠林先生的作品放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特别的纪念专场。我们想从两位先生的作品出发，探索和讲述中国油画这一路的现代主义发展。也想请您讲一讲，有关两位先生的一些事情和艺术见解。
苏 凌：对，我看到了你们整理的图文资料，这个理念的策划很好，也让我想起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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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苏天赐、凌环如新婚时，
众人在林风眠寓所的台阶上合影
西泠拍卖：因为现在两位先生都不在了，我们这些后辈只能通过一些作品和图文数据去了解那些历史和故事，能够听您讲一讲，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昨天我们去了趟西湖边杭州植物园进口处的林风眠故居，还有吴大羽故居。看到了那张很熟悉的合影，就是您父母新婚的时候跟大家在一起拍的那张，原来就是在林先生故居门口那里拍的。因为那时候，1950年，还没经历过后面那些历史的波折，照片上每个人都洋溢着那种特别纯真和灿烂的笑容。我们在看资料的时候还看到苏先生和夫人在1987年去香港看林老师的时候拍的一些照片，形成了一个呼应和对比，觉得特别亲切，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远远超出了师生的关系。![]()
苏 凌：对，我的父母就是在林先生家里认识的。因为我母亲跟林先生的女儿蒂娜是好朋友，我父亲当时在给林先生当助教，去他家的时候碰到我母亲，非常有缘。本来他们的结婚证都有的，我都见过，只不过不知道被我母亲放到哪里去了。上面写着主婚人、证婚人这些信息，林先生（林风眠）和刘开渠分别是主婚人和证婚人，还有邓白，具体是怎么对应的我记不清了。那个时候，他们俩都是穷学生。（注：根据《苏天赐文集（三）》P147《苏天赐年谱》所记：1950年5月，苏天赐28岁，与同为国立艺专毕业的低班同学凌环如结婚，主婚人为林风眠，证婚人为刘开渠，介绍人为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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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苏天赐来杭州看望邓白老师
苏 凌：我父亲是1947年从国立艺专毕业的，毕业了以后去广东艺术学校（注：成立于1940年春的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任教。他是跟谭先生（谭雪生）一起去的，谭雪生搞学生运动，后来被丁衍镛辞退了，我父亲觉得这样不对，就愤而辞职，他们就一起跑回杭州了。
（注：1947年底，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的学生目睹国民党的反动腐败，丁衍镛贪污和无能，掀起了「倒丁」风潮，师生联名要求省教育厅撤换丁衍镛，但无结果。于是引起教职员辞职、学生罢课的反抗运动。）![]()
正好那时候是在学期中间，我父亲就没有工作了（没有收入），然后他们俩（指苏天赐和谭雪生）就每天去学校画画，每次一买买一麻袋的红薯吃一个星期，就这样子过的。
那个时候学校是开放的，像他们这种毕了业的学生回来了，可以自己去画室画画，当时是赵无极在给林先生当助教。后来他去了巴黎，正好到了学期末换届的时候，林先生就让我父亲当他的助教。后来（林、苏两个人）往来就一直很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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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泠拍卖：嗯，我们知道就是50年代初的时候，林先生被学校辞退了，他就去了上海，那苏先生呢？
苏 凌：当时倪贻德作为军代表到了学校以后，就把八个教授给辞退了。在辞退林先生之前，就是要孤立他，然后也不让我父亲教油画了，叫他去教素描。他们就说林先生是形式主义，但是我父亲画物象又能画得很真实很具象，然后他们又把我父亲派到苏州马列主义学院学习去。当时一共去了六个人，其他五个后来都回来了，就我父亲没能回学校（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我父亲后来就被分配去了山大美术系去了，当时是在青岛。我在整理我父亲的信件的时候有看到，当时我父亲一个人给弄到山大去的时候，心里面是很不舒服的，六个人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回去，觉得是学校不要他回去。后来就是2002年，我父亲在南博（南京博物院）开画展的时候，那个浙美（现中国美术学院）的副校长过来，给我父亲鞠了一躬，代表学校道歉。我父亲也是挺感动的，这个心结解开了。![]()
他们就这样孤立林先生，让他待不下去，他后来就去了上海。1952年院系调整，又把山东大学的艺术系并到无锡来了，还有上海美专、苏州美专。（我父亲）到了无锡以后，他们（跟林风眠）就又有来往了。林先生会来我们家，我父亲也会带着我们去林先生家，然后他们还会约着一起去苏州看评弹、看戏剧之类的。林先生就是去了上海以后被关良影响，很喜欢看戏。
我有一次整理他们的东西看到，林先生写给我父亲母亲的一张明信片，就是邀请他们跟他，还有关良先生一起到苏州去看评弹。我父亲在院系调整之后，也经常会去苏州写生，然后他也会把自己的作品带去给林先生看。就五六十年代的时候，我父亲就带我们去林先生家。他家住在（上海）复兴公园旁边的一个小洋楼，就那个楼梯的扶手很精致很光滑，我至今都记得我们当时把那个当滑梯。后来有了我弟弟，我弟弟更调皮，在林先生家跑来跑去的，林先生很喜欢孩子，怕他摔到。林公公，我们叫林先生叫「林公公」。他就把我弟弟的手抓牢在那个楼梯扶手上，说你看你的手黏住了吧，跑不了了吧？我弟弟就安静下来了。林先生就是一个很幽默很有爱很单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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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苏天赐全家福
西泠拍卖：我们看到之前给苏先生做的几次展览里面，像《蒂娜像》《林风眠像》《蓝衣女像》《黑衣女像》等作品，都非常震撼，在担任林风眠助教的期间，苏先生步入个人艺术生涯中的首个创作高峰期。
苏 凌：对，那个时候就是杭州解放前，林先生很期待新时期的到来，因为他很反对国民党的腐败，叶剑英也是他的老乡。他实际上本来是要跟我父亲一起去巴黎的，都有这个准备的，但他们想要看到杭州解放，所以就没出去。林先生是那种非常单纯非常纯粹的人，我妈妈就写过一篇回忆文章，我印象很深刻。就写他们有一次一起出去散步，林先生从地上捡到一个碎陶片，画得挺好的，林先生看着它就说：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他就说他不是要据为己有，但看到美的东西，就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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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苏天赐夫妇在上海“林风眠之路”展览现场
西泠拍卖：您之前提到过有一句概括两位先生的艺术风格的话，能给我们讲讲吗？
苏 凌：这个是我记得听我父亲说过的，印象特别深刻。林先生就说：「我是埃及，你是希腊。」既是源流又是风格。有继承嘛，就是希腊实际上是继承了埃及的，但是又是有变化的。然后林先生也说过，我父亲同样给了他很多启发，说他有一些画就是跟我父亲学的，就是挺牛的一线水光那种。确实那个时候他们来往是挺多的。那个时候我们家三个孩子，我爸爸工资其实也不算低，有一百四十几块钱。我记得他那个时候算是讲师里面比较高的，但是要养三个孩子什么的，所以生活不是很宽裕。当时林先生在我们到南京以后来看我们。他就给父亲买了一辆自行车，我父亲第一辆自行车就是林先生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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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户外写生的苏天赐
西泠拍卖：跟他们的为人一样，他们的画画得如此通透，如此净澈。我们看见苏先生这几件作品，实际上就是苏先生到了八九十年代所形成的这种稳定的画风，就是那种如沐春风的那种感觉，很灵动，背景虚化的这种色彩啊包括物象的这种感觉，都是那个时代其他艺术家所没有的这种面貌。
所以我们认为苏先生是林先生这几个学生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出过国，但是却画得非常好的。然后我们用了这样一个词语去作为专场名称：「此岸花开」就是觉得通过两代艺术家的努力，它（油画艺术）真的是扎根在了中国。他们画出了独特的具有感染力的东方意味，画出了中国人自己的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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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天赐 1948年作《蒂娜像》
苏 凌：他（苏天赐）应该是受过（西方艺术）影响的。就是说你看他早期的画实际上是受了很多，比如莫迪里阿尼、马蒂斯。他是通过林先生学习到的这些。
林先生对于教学是很开放的。我记得我父亲说过，就是他（林风眠）在教他们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在画室里面聊天交流，林先生也会给他们改画。有一回席德进画的画，林先生给他改过了，改过了以后，结果席德进把它刮掉，又改回去了。然后林先生就笑笑，说你喜欢那么画就那么画吧。他就是真的就是想你们自由去发挥，我给你们介绍那么多东西，给你们看那么多东西，但是你们喜欢什么，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喜欢去画。西泠拍卖：他（林风眠）很尊重学生的教学，很注重个性的保护，他会在这个基础上去因材施教去指导，但是他不会强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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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步而行”
西泠拍卖：因为我们这次秋拍还有一件吴大羽的油画作品。吴先生属于那种早年性格就是跟林先生不太一样，然后会比较激烈的那种。但后来的话也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通过他的画，我们能感受到他还是想要把这种艺术的本质，通过这种画面透露给我们某种感情。
我们在做宣传工作的过程中，并不想强调他们经历过什么，实际上懂的人都会懂，还是想要大家更多地去关注作品关注艺术，通过艺术去感悟。苏 凌：对，所以到了80年代90年代，我父亲才觉得他又重新可以找回自己了。特别到了退休以后，他就完全放开来画了。后来他在准备南博（南京博物院）的画展，他给自己的画展提名，就是「我信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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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苏天赐在家中创作
西泠拍卖：我们看到很多照片就是苏先生晚年的时候，就是在你们家那个玻璃房的画室，自己养了很多花。老先生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笑，然后在画室里面你们给他拍的生活照，从中可以看出，他流露出来并且带着那种对生活，包括对这种现状很满意，很开心的这种感觉去创作。
所以他笔下这种花卉啊风景呀，包括人物，都非常地自然，然后有种轻盈美好的特别感觉。![]()
苏 凌：我记得他在给谁的信里讲过。他说：我的眼睛只能看到那些美的东西，那些腐烂的污泥浊水，我去看它干什么？他就是要把他能感受到的美，把它表现出来。实际上他对大自然，对花卉，对风景，他的感觉就是能够找到跟他的呼吸同频的东西，然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把这种感觉表现出来。对于这些东西，他就会看很久，包括他的信里也有提到，他有时候就会满山乱走，然后躺在草地上，听山风听鸟叫，他会觉得这是一种无上的享受。然后把这种感觉在他的画里表现出来。我有时候碰到一些特别美的景色或对象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父亲还在多好，他们老一辈真的没有享受过多少，幸亏在他人生的小尾巴上还赶上了改革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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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苏天赐夫妇前往香港看望恩师林风眠
西泠拍卖：所以可以说，他们都在后来迎来了各自「艺术的春天」吧？
苏 凌：对，差不多，就是重生的感觉。那个有一篇吴冠中在我父亲2008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开画展的时候写的讲话，其中提到他说那个时候我们都羡慕阿苏。就是他们都喊他阿苏的，包括林先生啊包括他的同学都是喊他阿苏，都是羡慕阿苏说他能够给林先生当助教的。西泠拍卖：他们都是从我们杭州的这个国立艺术院走出去的这些个艺术家，然后通过他们的努力建立起这样一个美术教育的丰碑，直到现在就是将近100年了，也都是多亏了这几位老先生当年这种执着，这种艺术的传承。非常感谢苏老师今天的分享，让我们更了解两位艺术大师和他们之间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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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 为吕蒙作 绣球花
写在最后
在与苏老师对话的过程中，她满含深情地回忆着丝缕往事，条理清晰地为我们讲述着那些平凡却又动人的往事。翻看资料的过程中，我也时常能感受到苏天赐的家庭充满着爱。我猜想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苏天赐得以在历史变革中保持初心，并与恩师林风眠保持着密切联系，也在晚年时期开启了自己“艺术的春天”。
2024西泠二十周年秋拍
20:00 C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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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 2110
林风眠（1900～1991）为谢稚柳、陈佩秋夫妇作 杂彩缤纷Lot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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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9（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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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30（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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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31（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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