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要和老屋做一个告别了。
那是老母亲在他乡的家。母亲已经把它当作了家。我们从老屋辗转了几次,搬到了一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在异乡我们都是客,在人世间我们都是过客。
老屋在一楼。我在不少的文字里写过它。它不是史铁生的地坛,没有更多的人生启示。史铁生说地坛荒凉但并不衰败。老屋不荒凉,然而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好在老屋所处的位置,也有不少这样的建筑。不然在城市的高楼林立中,它会显得格格不入,很有点纽约贫民窟的样子。
老屋在一楼。老母亲愿意独自一人住在老屋,而我们住在高楼十二层。单是上下楼刷个电梯卡,我估计就会难倒母亲。虽然不识字的母亲凭着某种热情和虔诚,认识了不少基督教《圣经》书里很多字。当然离开了《圣经》,我估计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然而老屋所在的一楼是热闹的温暖的。虽然前面的高楼挡住了阳光,然而马路边热闹,车来车往。附近的住户很多人都认识老母亲。“这个老太太高寿,还自己一个人生活。”那里的人很谦和,对老母亲也很友好。母亲生活习惯了,离不开那里。住在高楼,母亲一定是孤独的。我们上班离开家,左右邻居都只是点头的交情。母亲方言又重,别人不容易听懂。没有了邻居,没有了话题,没有了交流,母亲一定是孤独的。孤独催人老。我们所谓的孤独是奢侈品,愿意孤独。然而老母亲这个年纪的人是不喜欢孤独的,她需要有人陪伴。我们总是借口工作忙,找不到时间。其实没有家,没有家人,我们还要工作做什么呢?可是包括我在内,我们很多人总是忽视亲情,忽视身边的人。母亲在一楼,总有很多人和母亲聊天,她有许多基督教友。他们陪着老母亲参加礼拜,参加聚会,一起祷告,一起唱歌。他们很温暖也很快乐。我们给不了母亲这样的快乐和温暖。母亲住在这里,收获许多我们给不了的快乐。因为有老屋,母亲得以在这里安家。
老母亲一切自理,九十六岁了还是一身劲。走路说话祷告格外有劲头。尤其喜欢看打鬼子的电视剧,也偏爱《薛平贵与王宝钏》,百看不厌。《西游记》原来也是她的保留节目。后来觉得《西游记》和佛教有关,那是和她信仰水火不容的对立,于是也就很少看了。
老屋里那间房母亲再熟悉不过了。几乎不需要开灯,也不需要任何借助,母亲轻车熟路随心所欲。她在那间房已经独自生活了几十年。我经常在想,老屋和母亲实际上已经融为一体了。同事在市里看见我,就问干啥呢,我说到到房子去。他们就知道,“是看老母亲呀”。我说,是的。然而老房子也还不过几十岁,还没有我的年纪大。可我已经把老屋和母亲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我劝母亲和我们一起住。给她做饭陪伴她方便。母亲坚决不同意。“你们上班走了,我一个人呆在那里,能急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说,要不了多久,就熟悉了。母亲不同意,“那里有教会堂吗?”我无言以对,我在小区附近找不到教会堂。那个地方母亲不熟悉,车又多,行走不方便。哪里比得上老屋那里呢,一切熟门熟路。这或许是老母亲的念旧情怀,当然那里生活更方便。
老母亲虽然健朗,然而毕竟九十多岁了。我的心里时刻绷着一根紧弦。每天一个电话只要两次没人接,我就坐不住,就有各种不好的设想。每次母亲都是平平安安。我增加了每周看望母亲的频率。电话里听到母亲有力的声音,我放心。当面看到母亲,我更放心。我很少外出超过三天,心里总是担心。老妻就按照我的要求打电话,我在开会我在有事。母亲不放心我外出。每次出去给母亲带点当地的特产,我总是编个谎言,说超市里买的,人家送的。我给不了母亲什么,我不能再让母亲担心。
自己清楚,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我相信母亲会健康长寿,一定百岁以上。可我清楚,鲐背之年不容易,子女要有各种预案。
老屋原来是福利房,几经调整,最后我们成了主人。现在虽然户主还是我,可只有母亲一个人住在那里。她早就习惯了。她陪伴老屋二十多年了,老屋陪伴她二十多年了。她们从来没有分开,也从来没有约定。逢年过节,母亲在我们那个家只是吃顿饭,然而大包小包,就要送她回去。我们强留她,她不同意。我们开玩笑,那个老屋又不能跑掉。老母亲很严肃,“我不放心”。那里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玉盘珍馐,不就是一所老房子吗?我们不能理解母亲和老屋和情感。几十年,寒暑往来初夏秋冬,风里雨里,老屋懂母亲,母亲也懂老屋。
母亲生病了。急性轻微脑梗。她不愿意告诉我,别人的电话让我飞了过来。每天的电话一切如常,虽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老母亲一贯的健康让我放松了警惕。
立即送医,立即住院,立即各种诊断,立即治疗。我担心九十六岁的母亲从此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母亲各种不愿意花钱,觉得有主可以帮助她。
谢天谢地,老母亲恢复的超出我的预测。两三天的时间,不能动没有力的左腿可以下地,左胳膊似乎也有点知觉。我和老妻天天陪伴,祈祷早日康复。急性子的老母亲比我还着急。
治疗结束,情况很好。立即转院去康复。老母亲直担心钱。我们问她,完全康复了,就跟我们一起住吧。母亲很倔强,还是想要一个人生活。其实我也愿意,最起码老母亲是完全康复了。
晚上陪母亲在病房,她总是说,半个月没回家了,想家了。我说,家在那里,你要听话,早日康复我们就回去。母亲像个孩子认真的点头。
我担心我要和老房子做个告别。母亲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她是孤独的生活。
也许老屋还在等着老母亲,缝沙包,做针线,看电视,打鬼子,做祷告。
我宁愿母亲健康的一个人生活。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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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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