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绵绵秋雨,空气清冷湿润。晨起,推窗,小区花草树木清新鲜亮,桂花香如一线冷泉,幽幽咽咽,也是第一口蜜。喜欢阴天桂花香,像思念,浅浅淡淡,缠绕又绵延……
上班高峰过后,白云飞度,云翳离散。渐渐,天蓝得令人感动。忽然不想又在一天的采买烧汰中度过,执意将自己自繁琐的日常中抽离,哪怕半天也好。和先生商量,他也想出去晒晒太阳驱驱寒。说走就走,驱车向东,向老家烔炀河大王村飞驰而去。
一、
车窗外的巢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水杉、岸柳、芦花、灯塔、宝塔、岛屿、古寺与碎金闪闪的湖面彼此照映,恰似一幅幅移动的剪影。纯白、纯黑、黑白相间与灰色的鸥鸟,或游弋,或翔集。渐渐,《蓝色多瑙河》旋律从波光里隐隐响起。圆号领头,由远而近。渐渐,大号、小号、双簧管、钢琴、大提琴、小提琴等各路神仙迤逦而行,刹那,万马齐鸣,鲜花着锦。主旋律一波接着一波。好比交响乐演绎到最华美的乐章,华丽庄严,惊心动魄。天地间,仿佛应有尽有,又好像一无所有。
地处北纬三十二度的湖泊、丘陵、山岗,田畈、果林,因为没有钢铁森林与密集人烟的阻隔,先知先觉地感知霜降、寒露的凜厉。无患子、银杏、水杉用铭黄、亮黄、锈红一路披挂。丛丛密林间,木芙蓉点缀其中,粉白相间,白里透红。芦花一波接着一波涌动,既有《蒹葭》的柔美与浪漫,又有着雪发剑客拔剑迎风的洒脱。
经过中庙路段,白云蓝天。道路两边,延绵约一公里的乌桕已然满身璀璨。满树心形叶子渐黄渐红,直至酡红紫蓝,收敛着巨大沉默的美。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一年里最好季节,莫非寒露霜降之间。
二、
大王村到了,熄火停车。太阳高起,明月高悬。一眼望去,青堂瓦舍与西式小楼错落交置。弯曲小路,房前屋后,皆长满鸡冠花。这花,花色红艳,花形神似公鸡冠。粗扑壮实的,竟长至半人高。一眼望去,成了村庄最喜庆的点缀。齐白石先生对鸡冠花也情有独钟。他笔下鸡冠花,花朵肥硕,热烈喜庆,憨态可掬,野趣横生。还亲题一首七律:
老眼朦胧看作鸡,通身毛羽叶高低。
客窗一夜如年久,听到天明汝不啼。
沿着村道往深处徜徉,家家院落,一树一树柿子挂满枝头。喜鹊、灰喜鹊、斑鸠、白头翁、麻雀叽叽喳喳,来来回回,忙得飞起。随着气温攀升,一缕一缕的桂香,越发浓郁起来。香气如烈酒,浅民一口,醉人且上头,有微醺的致幻感。偶尔几声犬吠鸡鸣,衬得村庄越发静寂。这种静寂又是童年不曾见过的。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为什么不曾见过。来不及思忖,
心神早被红彤彤柿树和桂香勾去了。先生也不禁连声赞叹,这个村子的柿子树和桂树真多。
沿着大塘埂疾走,穿过一畦一畦菜地,来到一处小楼人家院落前。遗憾大门紧锁,似是主人很久没有回家,唯门前红灯高挂,大红对联还没有褪色。立于一座矮墙上往院里张望,一颗高大柿树从院墙里探出大半个身子,红彤彤柿子缀满枝头。静静地,作低眉祈福状。
院子中间,一颗树冠巨大的丹桂树万蕊齐发,浓郁的甜香里隐含着丝丝凉意。风起,落花簌簌,如雨如梦。树冠下,丹红一片,何等的赤诚壮阔,一点不承让柿树的丰盈。一树青绿橘红,一树柿柿如意,和天上云朵相互映照,美得奇异。
继续在村庄里流连,无论老屋新楼,家家房前屋后,皆种柿树和桂树。对着山墙边的柿树仰拍,皆是一副又一副花鸟册页。从巨伞状的桂树下走过,便落了一头一身碎金。这碎金,也落在瓦屋上,落在矮墙上,落在地砖上,落在井台上,落在树根上,落在场院上。一片橘红,一片金黄,一片银白,堪比皖南晒秋,比晒秋还多了一份磬人心脾的甜香。
三、
转过一座院落,又是一座清澈的当家大塘。塘边石头条台上,放着两根锤棒,似是主人洗完衣服,槌棒也懒得带回家了。如今,乡村留守的皆是老人,谁会捡个槌棒回家呢?就这么随意放着罢,也是一幅画。
大塘对面,走过来一个憨厚的老大哥。穿着迷彩胶皮裤,黑胶靴,戴迷彩帽,扛着笼网,拎着白色塑料桶,是要到大塘里网鱼吗?一问,大哥说,他是一大早就到离村子更远的一个大塘里用笼网张虾子,现在是到这个塘里将昨晚下的笼网起出来,看看有多少。先生好奇的向塑料桶探视,还不错,有小半桶小草虾,活蹦乱跳的。再问,大哥你年龄不算大,为什么不到外面打工挣钱?一句话问到大哥的痛处,他说,他的岳母九十二岁,瘫痪在床,老婆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开人,只好待在家里。每天早晚抽时间搞点小鱼小虾补贴家用。小孩们都在合肥打工,他们把自己日子过好已经很不错了。自己辛苦一点也没什么,这一代一代人,不都是这么过的吗?大哥像是反问又像是自我安慰。
为了找大王村新建的村标识,匆匆告别大哥。回望,大哥已经下到大塘齐腰深水里起出昨晚放的笼网,愿大哥能多捞一点小鱼虾。
四、
路上,问了几位侍弄菜畦的老人家,大王村的村新标识在哪里?均抬身指着西南方,不远,再过一个大塘便是。走过好几道田埂,标识没有找到,又遇到一户人家院落。两层西式小洋楼,近两百平米的大院。院子的东南方是一大间平房。分割出厨房、餐厅、卫生间、洗衣间,还有晾衣房,实在是排场。
院子里,除了一株芬芳扑鼻的大金桂,还养了十几盆南方才有的三角梅,不但有常见的玫红,还有品种稀少的黄色和粉白色三角梅。靠西南角的院墙边,紫扁豆、紫瘸子,冬腊菜,乌菜,菠菜。芫荽、茼蒿,小白菜,应有尽有。一位五十岁模样的女子正在给菜畦里浇水。这也是我唯一没有看见栽种柿子树的人家。大姐得知我也是烔炀河人时,热情让进院子里。我好奇问,你家为什么没栽种柿子树?她说,她家房子是新盖的,原来一棵树给别人移栽了。又问,大姐应该是在城里上班罢?她说是。在烔炀镇上班,今天调休在家。我笑着赞叹,大姐,你城里有班上,家里有别墅。有这么大院子,这日子比城里好太多了。大姐谦逊一笑,哪有,只不过农村住的地方大,又安静,除了荤菜,蔬菜不用买罢了。
五、
从大姐家出来,向西南方兜转,一处大约七十年代初的平房很是吸睛。这老房没有斜坡瓦屋顶,而是一层平顶楼板。一排五间,中间是堂屋,东西各两间厢房。房屋廊檐上还留有特殊年代标语。廊前,左右两株桂树像撑开的两把葱郁的巨伞,少说也有半个多世纪光阴罢。树下是两大片圆形碎金,稍一碰枝丫,又扑簌簌一阵桂花雨。正午烈日下,汹涌热烈,香得醺人。
辗转间,一位六十来岁的大姐端着碗从一处人家出来,笑眯眯喊一声,是哪个大姊?我答,我是特地从合肥来老家乡里玩玩滴哎。大姐答道:哦,就是滴呢,刚刚人家说,有人往你家去了,你去望望瞧。我笑答,是滴呢,你家门大户四开,我望望没人,也不敢进呢。
一阵谈闲白,得知大姐孩子们都在城里打工,在烔炀、巢湖均买了房。他们两口也将孙子们带到上学年纪。就回老家将自己母亲接来养老。你看,旁边小屋就是我老娘住的。那你家公婆呢?他们都已经走了。我婆家兄弟三个,我们家小孩爸爸是老二。这房子有一半是老大的。他们兄弟仨,一头一尾都在城里带孙子。我家孙子都上小学了。我老娘今年九十五了,所以,孙子带大了,就回来给老娘养老了。那你娘家没有兄弟姊妹吗?他们都在上海北京带孙子,只有我还能脱身回来服侍老娘。阳光里,大姐气色好,身子也很壮实,爽朗的笑声很是感染人。
问大姐,我一圈转下来,大王村真是干净清爽呢,房屋之间也不拥挤。家家房子院落都宽敞的很嘛。大姐说,原先不是这个样子滴。以前村里上千口人,人多屋少,房子盖得乱七八曹,经常吵嘴打架。现在都进城打工去了,大部分人也不回来了。老旧房子拆了,村里自然就宽敞了。
经大姐这么一说,这才恍然为什么如今乡村和童年时的乡村有所不同。是啊!童年时光虽然美好,但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均生活在乡村,都在泥土里讨生活,哪有钱来盖洋楼,建大院子呢?哪有心情栽花养宠物呢?能住上瓦房吃饱饭已经非常知足了。如今,富裕起来的乡村,花草芬芳,小楼鳞次栉比。村里没有猪栏牛栏里的牲口发散的酸腐气;路上没有家畜家禽粪便;没有到处堆放的草谷堆;没有晨曦老牛饮水吃草;没有月光下孩子们在打谷场上嬉戏打闹;更没有了一众大人孩子,响午在村口大树下吃饭刮山海经......家家户户屋顶没有了烟囱,没了渺渺炊烟。如今,深秋的乡村,人烟稀少,静美如画,却少了往昔浓浓人间烟火气,也不知是好还是一种遗憾。
六、
不知不觉,响午早已过了,转眼已经下午三点多。转来转去,大王村的新标识依然未能找到。回吧,留一点遗憾下次来。出村转弯处,一块巨石赫然眼前,上面三个猩红大字“大王村”。想必是大王村老村标识罢。近看远观,很有质感,也很美,和一村的柿树,桂花树更是相配。转眼,车到了大路,身后的大王村渐行渐远,空气里的桂花香气渐往内收,走着走着,抬头间,太阳西沉,香气杳渺,似有也无,一如故人重逢于梦里。我爱这寒露霜降之间的深秋,像一个人最好的年华,失去,也是得到……
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三日傍晚于春山居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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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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