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都念到博士阶段了,还要出国做海外交换生吗?毕竟面临这一选项时,考虑重点已与大学时代完全不同。
在求学过程中,起初我对出国交换没有任何兴趣。因为交换学生一般以半年(一学期)或一年(两学期)为单位,会影响预期毕业时程,而我希望能在最短期间内取得学位。
另外,交换生虽然只需缴交学籍所在学校的学费,却仍需负担当地生活的各种花费。对于快30岁的学生而言,长年读书难以储蓄,这笔开销自然也要列入计算。
然而在29岁时,我到日本做了一年的海外交换学生,在异国时而孤单、时而与留学生们“抱团取暖”的过程中,我体验了一次无可取代的学习经历。
初到东工大研究室
我是借由清华大学和东京工业大学的合作关系,而取得海外交换的资格。因此,要在东工大的校园中进行一年的学习。
我所在的研究室名为“技术构造分析讲座”,里面有近20位研究生和研究员。其中,我对教化学史的梶教授印象颇深。
梶老师从本科到博士都在东工大读书,然后留校任教,可说是一生都在东工大,前一两年升为教授。在每次课后,他都要与学生们合照。
梶老师在我到日本后不久检查出有胰脏癌,几个月后过世,令我很难过。他曾经鼓励我从事感兴趣的动物保护史研究,在漫长的求学过程中,我很少受到鼓励,因此我很感谢他。
在东工大,研究室和普通公司的办公室很像,每个人有一张桌子,在靠墙的共同书架上有自己的空间;共用的印表机、扫描仪,使用这些设备都无需登记或缴费;还有一间影印室,每个人有自己的影印卡,里面有协助老师们教学研究的职员。
到东工大交换的第一天,老师拿来一台笔记型电脑给我。原来东工大有许多核能等高科技的实验室,按照学校的保密要求,学生不能带自己的电脑进入校园。所以,即使这台电脑又旧又慢,我还是能理解的。
研究室的成员叫“院生”,每个院生都会被分派一些简单的清洁职务,每月轮替一次。有一次我去倒垃圾时,看到其他研究室丢弃的沙发、带轮的椅子几乎像是全新的,令我很吃惊。
“折磨人”的会议
研究室旁边,有一间“Refresh Room”,有时师生的小型party,比如年末忘年会、期末聚会、新成员的欢迎会等,就会在那里简单举行。但我在东工大的一年多时间里,没几次见到有人利用这个看起来很舒适的房间。
研究室里的留学生有来自智利的,还有3位中国留学生,其中一位男生郭さん,和我是同期。要在东工大完成硕士论文、取得学位后再回国攻读博士。
刚到日本时,我连五十音都不会,许多事情要请他和其他留学生帮忙,他总是客客气气。然而我们对彼此完全不了解,这也让我体会到:留学期间的朋友,可遇不可求。
由于我来到东工大时已是博士三年级,在此除了自由报名的日语课以外,基本上没有一起上课的同学。我每天的行程就是做自己的研究,中午下课后在学校食堂吃饭,然后去游泳池游1000米,再到涩谷实习。
虽然和其他“院生”接触得不多,但每个月师生们会开一次研究会,每位学生轮流发表近期的研究。这个会议对我而言非常困难,因为只有我和智利同学用英文讲话,其他人全部使用日语。
而研究室里有许多“大叔”,他们或者是公司的高管前来进修,又或是临退休的高中老师,非常习惯这种日本式“开会”,总是娓娓道来,讲很久很久。
一开始,我很怕面对大家说英文,也觉得自己的知识单薄、论文又没什么进度,每次准备都很紧张。慢慢地,我发现大家的修养都很好,从来没有提出批评,连发问都很少,甚至有同学私下对我说“龙さん每次都准备很多内容”,也就逐渐泰然处之了。
其实真正让我难以适应的,是漫长的会议时间,动辄4个小时,一回更长达6小时仍未结束。听日本人开会,远比打坐还要困难。
研究室里还有个非正式的活动,叫“女子会”,每月聚会一次,多半找学校附近商店街的咖啡厅坐坐。
一开始,我觉得女子会非常无聊,总是聊一些无所谓的事情,既不讨论彼此研究,也不会分享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总是丢出一些尖锐的问题,应该会有不少日本人觉得我很没有礼貌。
虽说如此,“女子会”让我体验了东京富裕的物质生活。如果不是和她们一起到这些气氛不同的店,我恐怕很少机会感受当地消费文化中精致的一面。
不吃饭不回家的研究生活
我在研究室的生活中,有两个发现。第一个是——我很少看见同学吃饭。
我没有见过院生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甚至在午休时间里,大家也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约其他院生去午餐,没有人响应。后来我总是和日语课的留学生们去用餐,或者独食。
第二个发现是——同学们晚上好像不怎么回家。
我在研究室每天待的时间不算长,在晚餐之前一定会离开。其他院生即使不吃午饭,总是要吃晚饭、要回家的吧?我这么想。
有一天,我刻意留在研究室里,想看看大家什么时候才离开。到了晚上11点多,当我真的必须去坐地铁时,还有几位院生在研究室里,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
当时由于我每天一早都有日语课,总是第一个到研究室开门,所以很困惑大家究竟是几点离开学校的。一位留学生和我说,她只有觉得累的时候才会去睡觉,有一次她长达3天没有睡觉,也不感觉累。
关于同学们晚上为何“不怎么回家”这个问题,我至今仍没有答案。
再见,“东工大”
东京工业大学在今年(2024)10月1日正式与东京医科齿科大学合并,新的学校名称为“东京科学大学”。
这所曾经孕育无数人才、在我求学期间更有教授获得诺贝尔奖的学校,也将步入下一个新的阶段。
回想那一年多的海外交换生活,我觉得能在博士阶段认识日本和其他国家的研究同行、前辈,非常地幸运。这段同窗时期的友谊,也与毕业后仅能通过研讨会短暂结识的学界交流活动,具有本质上的差异。
在日本求学时期,我在当地非营利组织实习,也利用时间采访日本专家和机构,让我至今仍能从事和日本相关的研究题目,这些亦是极大收获。
如此看来,作为海外交换生,确实是一件充满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