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资治通鉴·卷十二汉纪四》中,记载了一件疑点重重的事件:已经病入膏肓的刘邦,听到有人给他打了个小报告,顿时勃然大怒,把陈平召来密谋一番,又把周勃也招来,让两人到军中把舞阳侯樊哙给斩了。
刘邦发怒的原因是有人听到樊哙说只要刘邦死了,他会立即就把赵王如意给嘎了,于是刘邦来了个垂死病中惊坐。
为何说这事疑点重重呢?首先,这个给刘邦打小报告的人是谁呢?樊哙是不是真的说过要杀死赵王如意的话呢?当刘邦决定杀掉樊哙时,为何派陈平和周勃出马呢?我们知道,陈平和周勃最终没有杀掉樊哙,那么两人又是怎么考虑的呢?
(1)樊哙其人
樊哙在刘邦的十八功侯中排名第五,功劳自然是很大,作为丰沛功臣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分量也很重,尤其是他还娶了吕后的妹妹吕须,成了刘邦的连襟,也就是说他不仅是功臣,还是皇亲国戚。
因为影视剧的影响,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面,樊哙发迹之前就是个杀狗的,人长得很彪悍,和张飞性格差不多,而且战力也很强,就算在楚霸王项羽面前也从来不怂,是个斩首机器。史书记载:
战砀东,卻敌,斩首十五级…沛公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下户牖,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从攻围东郡守尉於成武,卻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卻敌先登,斩候一人,首六十八级.…从攻破杨熊军於曲遇。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西至郦,以卻敌,斩首二十四级,捕虏四十人…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在鸿门宴上,面对项王,表现也很炸裂: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面对项羽,樊哙敢瞋目视之,其勇武的形象深深得打在了我们的脑海中。
(2)能武,也能文
不过樊哙并不只是勇武,他也可以来文的,而且危机时刻头脑总是很清醒,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体现樊哙头脑冷静且智慧的事情有三件,咱们逐一来看看。
第一件事就是他不避斧钺,力劝沉醉于温柔之乡的刘邦“还军灞上”。公元前207年10月,刘邦攻入咸阳灭了大秦,贪于财货好美姬的刘邦进入秦二世的后宫之后,直接沉迷其中不出来了。
这时樊哙闯入后宫,将刘邦给拽了出来,还说了这样几句话:“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此间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天下,沛公何用为?愿急还灞上,无留宫中”。
一个杀狗的,能有这种见识,多少让人怀疑他的出身是不是被搞错了,这忧患意识绝对是那群草莽英雄所难以具备的潜质,即便是学富五车的儒生谋臣,也不一定能说得这么一针见血。
刘邦接受了樊哙的建议,恋恋不舍地走出秦宫还军灞上。正是因为他离开了秦宫,项羽带领40万大军之后才没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干掉他,否则一旦和项羽兵戎相见,结局不堪设想,可见樊哙此举功不可没。
第二件事就是鸿门宴,在鸿门宴中,知道刘邦处境后,樊哙决定强闯进去,“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你看他虽然很着急,但没用刀剑一类的利器,只用盾牌开路,这样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不会伤害项羽的军士,足见其用心。
樊哙闯进大帐并不是为了劫出刘邦,而是为了打消项羽对刘邦的猜忌,那他是怎么说的呢?樊哙先占据大义,说楚怀王与诸将共同诛暴秦,说好“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我们汉王先入咸阳,本来可以称王的,可他把这份功劳让给霸王您了。
随后细数刘邦功劳,什么“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刘邦“被迫”做的选择,到樊哙嘴里反而成了刘邦的功劳,樊哙的智慧可见一斑。
樊哙一阵白活,把项羽说的哑口无言,放弃了在鸿门宴上除掉刘邦的想法,让刘邦逃出生天,自然也是大功一件。
第三件事则是樊哙“排闼”进谏。何谓“排闼”?简单来说就是未经允许闯门进去,两个字就是闯宫。《史记》记载,公元前196年,英布反叛时,刘邦旧伤复发,躺在宫中,紧闭宫门,拒见任何人,大臣中连周勃、灌婴等都不敢擅入。
樊哙见刘邦躲在深宫10多日,不见大臣,不理朝政,长此以往,将不利于江山社稷,因而冒死排闼。闯入宫中,却见刘邦头枕着一名宦官,兀自横卧床上,如同一个等待死亡的病人。
樊哙见状,立刻痛哭流涕道:"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梁启超曾评价樊哙说:“若其谏咸阳狗马之爱,纠寝疾倦勤之失,何其明于大体也”,上述几件事情,樊哙确实表现出了“内有忧患、外识大体”的远见。
以前在看影视剧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吕太公为大女儿选了刘邦,多少还有点社会身份,为何会给二女儿选樊哙呢?真的像《楚汉传奇》中演的那样,是自由恋爱?就算是自由恋爱,吕须为何喜欢上一个杀狗而且看起来有点弱智的樊哙呢?只能说影视剧对角色的理解的有问题,真正的樊哙应该不是影视剧中演的那样。
(3)告密者是谁?
下面咱们先来分析一下,是谁在给刘邦打樊哙的小报告呢?史书记载是“人有恶樊哙”,那么是谁如此憎恨樊哙,要置他于死地呢?
第一种可能是刘邦什么的宦者。此时刘邦已经病重,也不怎么见人了,能够每日见到刘邦的,是为数不多的宦官。前面樊哙“排闼进谏”,把刘邦身边的宦者给恶心了一顿,还把人家类比成赵高,那人家宦者听了心里肯定也不舒服吧?如果听到樊哙的什么风言风语,在刘邦耳边替他美言几句也是正常的。
第二种可能就是和樊哙有过节的同僚了。刘邦这个团队虽然以丰沛功臣为主,但是也吸纳了很多外来人才,就是丰沛功臣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樊哙个性张扬,心直口快,这种脾气火爆的人是很容易让人记恨的。
史书记载,刘邦是“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那么这个告密者会是陈平吗?大概率不是,如果告密者是陈平,那说明他很希望樊哙去死,但实际结果却是陈平救了他一命。
(4)第一重臣
汉十年,陈豨反汉,樊哙参与平判,而这一次的樊哙战斗力再次爆表:因击陈豨与曼丘臣军,战襄国,破柏人,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县,残东垣,迁为左丞相。
汉十二年,燕王卢绾反叛事件爆发,樊哙由左丞相升迁为相国,兼领上将军职位,并领大汉主力北击燕国,而此次征伐燕国之战打的也很顺利。
客观的说,此时的樊哙以相国之尊,兼领大汉上将军,并控有汉庭北境主力大军,说他是当时汉庭第一重臣,恐怕也无人可以质疑。
当时虽然在大汉中央政府虽有百官之首的相国萧何,但萧何却无军权,而且也已经倒向吕后;樊哙虽然只是名义上的相国,那也是地位的象征,更何况还实实在在的掌握了汉庭的主力大军,所以樊哙的权势在当时功臣集团中最高的了。
作为手握汉军主力的上将军,作为太子刘盈的姨夫,樊哙为了给刘盈撑腰,说等刘邦死了就杀掉赵王如意,这事听起来一点也不意外,干起来肯定也不费吹灰之力。
(5)为何要杀樊哙?
咱们再来聊一下刘邦到底为何要杀樊哙。最直接的原因是刘邦听到了樊哙要杀自己宝贝儿子赵王如意之后,勃然大怒对樊哙下了追杀令,那么樊哙真的说过这种话吗?
前文我们已经详细分析了樊哙其人。刘邦和樊哙的关系既是兄弟,又是君臣,同时还是连襟。关键樊哙能文能武还相当理性,这一一个人手握20万大汉精锐,身兼相国之职之人一旦起了异心,对刘家江山都是倾覆性的。
如果他真的是刘邦死忠也就算了,但他还时不时干一些挑战刘邦权威的事情。站在刘邦的角度,如果他死了之后,这货能干出啥来还真是难说,所以必须把他消灭。高帝才大怒:“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
事实上在樊哙对待赵王母子的态度上,刘邦的判断并不差,以樊哙的资历、战功和外戚身份,如果要保赵王如意,应该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哪怕私下里通过老婆劝劝吕后别赶尽杀绝也是可以的。但樊哙在这事上并没有任何表示,所以说明吕后这么做他也没意见,如果是吕后让他动手,他未必不会出手。
除了要保护赵王如意,刘邦还有哪些考虑呢?樊哙极有可能被刘邦当作工具人,来平衡勋贵派和外戚派的工具了。
因为樊哙自己是勋贵派,老婆吕嬃是外戚,身兼多种身份的樊哙将来是帮刘还是帮吕,都不会有道德包袱和心理障碍。
而樊哙的这种身份也最容易骑墙观望,刘家地位稳固他就帮刘,吕家势大他就助吕。他即使谁也不帮,也可以继续保持自己及子孙的富贵,在刘家和吕家的斗争中,刘家赢了,他可以继续以开国功臣自居,吕家胜了,他又能够以外戚的身份继续位列朝堂。
或许刘邦预见到这种可能,才要迫不及待的处死樊哙这个可能的骑墙派,两派不至于走的那么亲近,毕竟刘邦临终之前唯一的努力就是为子孙后代打造一个相对稳定安全的环境,而稳定安全的环境,往往是靠搞平衡得来的。
(6)为什么是陈平和周勃?
决定干掉樊哙很容易,怎么干却并不容易,毕竟樊哙身份特殊,处理不好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风险。
虽然吕后是把好刀,也出手干掉了好几个诸侯王,但这次肯定不能再让吕后出手,而且吕后肯定也不会出手,毕竟樊哙天然就是她的同盟。
那么刘家自己人可以吗?自然也不行,一个是刘家除了自己没人镇得住樊哙这样的军方大佬,而且刘家人出手等于直接促成了勋贵和外戚的合流,两派一旦合流就更难对付了。
在执行层面上,刘邦选择了陈平和周勃,陈平负责执行,周勃负责监督,这种安排自然大有深意。
首先,陈平足智多谋但非常狡猾,做什么事情都会给自己留好退路,所以需要周勃监督。
其次,让陈平出手就是让他得罪吕家,彻底倒向功臣集团,从此与功臣集团结成联盟共同进退,因为功臣集团之中除了张良剩下的基本都是军头了,缺点十分明显,那就是脑子不够用,可能干不过吕家,确切说是吕后。
最后,周勃与陈平是有矛盾的,周勃是跟随刘邦起家的原始团队,陈平是半路加入刘邦的后来团队,周勃可能和其他丰沛功臣一起投诉过陈平贪污受贿和男女作风问题。
刘邦借助杀樊哙的契机把陈平与丰沛功臣进行绑定,毕竟周勃为人厚重坚毅踏实可靠,也是丰沛功臣的核心人物。
刘邦作为皇帝,在那个最高位置上,代表的就不止是他自己,在他的背后关乎到的是无数家庭的安定与幸福。他为了刘家江山稳固殚精竭虑,客观上也是为大汉子民谋福利。毕竟政局不稳,倒霉的最终还是老百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樊哙其实有些无辜,为了大汉流血流汗,到头来却要被大哥做局干掉,不过没办法,谁叫他也是吕家女婿呢?有时候优势也会突然转化为劣势,人生就是这么充满意外。
(7)逃过一劫
虽然刘邦的设计很完美,陈平诡计多端,周勃武艺超群,二人强强联手自然万无一失。遗憾的刘邦此时已经油尽灯枯,在陈平的主导下两人权衡利弊,只是把樊哙给抓起来押到了长安,一路上还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刘邦最终没有等到樊哙的人头就遗憾离世,陈平周勃也借机倒向了吕氏。吕后很快恢复了樊哙的爵位,而他自然也成了吕后的得力助手,差点将刘家江山改名换姓。
陈平和周勃先是效忠吕后,不过吕后死后又把吕家人杀了个干干净净,樊哙老婆吕须和嫡子樊伉也难逃一死,就连刘盈的孩子也一个没放过,只能说明刘邦所托非人了。在权力和利益面前,忠心只能是句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