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了个梦。
在某地开会，结束后走路回家，走的应该是广东路。由东向西走着走着就到了广西北路口的200弄。弄口停着一辆消防车，车头朝外、半个车身在弄堂里。我想这么窄的弄堂消防车一停岂不堵了路。从车边侧身挤进去，看见消防车顶有人站着在修上方的电线。
没几步就到了家门口。沿着窄窄的楼梯上了一半，发现有点断壁残垣，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拆迁了，我也已经搬走了。为了不让已签约搬走的住户反悔，往往人一搬出去拆迁队就把门窗卸了，让房子不具备基本的居住条件。到了二楼家门口，发现左侧厨房里有人睡觉，我猜可能是拆房工人吧。进了门，看见家具还在，只是有些凌乱，四把椅子横七竖八在面前。这些椅子状态很好，没拿走挺可惜，正寻思我的车后面是否放得下，忽然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老屋在格致中学的斜对面，在那里我度过了大部分的儿童时代。每天早晨都可以听见格致中学传来的上课铃声和广播体操的音乐声。我妈曾经开玩笑说，如果上格致每天可以睡懒觉，预备铃响的时候出门都来得及。可后来为了解决不用自己做饭的问题，高中放弃格致选择了住校的建平。
那房子是典型的上海旧式里弄。按照我的理解，旧式里弄是新式里弄（俗称石库门房子）的简化版：去掉了天井，沿着整条街面联排，户数多、内部结构也更局促。沿广西路街面的底层老底子是商铺，后来封了墙改成住户，就是客堂间。除了客堂的住户可以从前门进出，这一门牌号码的其他住户都需要从后面的弄堂进出。这种房子的平面空间有点复杂，念书时学建筑制图，曾想试着画一下平立剖，发现不太容易——横竖要切的刀数太多，不是三张图就可以表达清楚的，因为楼层错落、标高变化比较多。
从弄堂的门进去后左手是公用的水斗，右手是灶披间，灶披间里也是一户人家。直直往前就是客堂间住户的后门，站在门口向右一转，便是陡峭黑暗的楼梯。那楼梯第一次走的人难免需要四脚着地以策安全，下楼时更是挑战。而像我等住户对楼梯已经了然于胸，闭着眼睛也可以快步上下。小时候还练就了听脚步辨人的过硬本领，只要听上下楼的脚步声就可以判断是谁进出，八九不离十。
楼梯上到一半的地方你会发现左侧墙上有扇门，好像密室逃脱救命稻草般的暗门，开门进去是阁楼，阁楼里也是一户，我小时候住着苏州好婆。阁楼其实悬在客堂间后一半的上空，开窗正对客堂间的前一半。客堂的后半部分因为阁楼的缘故层高很低，只能做卧房区域。所以客堂间一家人的活动除了睡觉都在阁楼的眼皮底下。
沿着楼梯再向上就来到了一个休息平台，右手便是小小的亭子间。亭子间在灶披间的正上方，自然也是一户人家。鲁迅先生有一本杂文集叫做《且介亭杂文》，前两字是“租界”二字拿去了“禾田”，后面的“亭”字代表“亭子间”，意为在租界亭子间写的杂文。
在亭子间门前的休息平台转左再上五级楼梯，就来到了二楼前楼，那是我儿时和爷爷奶奶的家。从窗口看出去就是广西北路，斜对面是格致中学的红色楼房。记得小时候窗前放了一张挺大的八仙桌，夏天我经常仰面躺在桌上看天上来去悠悠的云，有时暴雨突至，对面房顶的瓦片被硕大的雨滴击打升腾起阵阵烟雾，很是美妙......
从二楼门前对着的楼梯继续向上，便来到了晒台和三层阁，那又是一户人家。晒台和隔壁门牌共用，也就是说，从81号楼梯上到晒台、然后可以从79号楼梯再下到弄堂门。
那么多年以来广西北路的老宅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次数最多，其中关于窗的场景反复出现。那房子的窗并非靠螺丝和铰链固定在窗框上，而是每扇窗的上下两端各装有一个伸出的金属件，插入窗框上下的两个孔作为轴（如下图二层的窗）。这种不稳定的窗户设计应该是在我幼时的心理投下了阴影，很怕刮台风时窗被狂风刮下去砸在路人脑袋上。所以梦境中经常出现的场景是：窗的一端忽然从孔里脱了出来，而我又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抓住，结果只好撒手让这扇窗掉了下去......这时往往就从睡梦中吓醒了。
老屋在1995年拆迁了，现在此地矗立的是海通证券大厦。每次回上海只要有机会总会从那里经过一下，抬头望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