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的《睡莲》,到底好在哪里?

文摘   2025-01-13 11:13   江苏  

如果说莫奈 1890 年代的努力是他创作生涯中最为专注、作品形式最丰富的时代,那么他晚年最后 26 年的成就则更为集中、深邃,也更为动人。莫奈并未流连于各自独立、相互关联的世界中;他反而大大缩小视野,最后几乎只选择他的水池和花园世界(虽然他在 20 世纪初期曾返回伦敦,并于 1907 年到意大利旅行,二次旅程均有些创作)莫奈最后的 25 年都在吉维尼附近度过,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军曾威胁侵入吉维尼时也未曾离开。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4 年

工作习惯的如此巨变,部分是由于莫奈年岁渐增和必然的体力衰退。他有一个司机可以让他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但看来他想要留在家中,在亲人相聚下工作是有几个重要的理由:第一,他的亲人在他晚年时因遭逢不幸而相继减少。他的继子雅克于 1890 年移居挪威,并娶了一位挪威女子,莫奈因此于 1894 年到挪威旅行并带回他的柯尔萨斯画作。

在吉维尼的“挪威号”小船上
克劳德·莫奈
1887 年
(模特为莫奈的三位继女

莫奈的继女苏珊娜·霍舍德逝世于 1889 年,他的妻子艾丽丝逝世于 1911 年,而他的儿子则于 1914 年去世。尽管此前长期参加艺术展览和活动,但莫奈是一个十分顾家的男人,这可从他信中对妻子儿女的关心中明显看出。因为家庭成员或病或亡,加上让-皮埃尔·霍舍德米歇尔·莫奈于 1914 年行赴战场,无疑他觉得有义务留在家中,担负起大家长的责任。因此,他的房舍和产业很快地由于家中人员的减少而比以前来得宽敞,对莫奈来说,那是些无奈和纠缠回忆的地方,也是掺杂着死亡的生之思考,如同他钟爱的花朵之盛开和凋谢一样。简单来说,对莫奈而言,吉维尼已成为生命中最有意义的地方

莫奈的吉维尼花园

(实景照片)


而花园墙外的世界却是另一种无奈,德雷福斯事件的恐怖证明了尖锐的痛苦,如同接续而来十年中的世界大战一般。如意大利国王被刺、日俄战争、土耳其革命、俄国革命,以及 20 世纪初的阿尔巴尼亚马其顿无政府状态。而当巴尔干半岛战争于 1912 年爆发时,大家都知道一场欧洲大冲突不可避免,问题只在何时和何地发生而已。

吉维尼花园中的莫奈

(实景照片


但在这些事件之前,莫奈已经达到他生命的目标。在将近 40 年的创作生涯后,他用 1890 年后惊人的画作系列使批评家闭嘴,同时也赢得了他长久以来追寻的名声。在经济上更无可置疑地成为巨富,卖画使他收入了数以万计的法郎,金钱上无忧无虑(画商和收藏家这时都追着他要画),也使他不再有什么需要证明自己的迫切需要(他做得已经够多了)。那么他为何不留在家中,耕种花圃,享受老年的乐趣?

克劳德·莫奈

1840 - 1926


莫奈拒绝休息在自己的桂冠之上,并接受似乎令人满意的命运,他甚至不愿重复过去十年来创作系列绘画的同样乐趣。现在,他非但没有如 1890 年代花一两年的时间去作特定的组画,相反的,他投注了 10 到 20 倍的时间,从事单一却多方面的工作,将他的自美学诠释成另一种真实。

日本桥
克劳德·莫奈
1897 - 1899

1890 年代中期,莫奈开始画睡莲池上日本桥系列;1926 年,在他屈服于肺硬化而留在卧房中观望窗外占地二亩的大花园时,他为吉维尼创作了三百多幅作品,有些画幅大至 12 至 14 英尺,并经过长时间的绘画过程后形成粗雕的表面,花在这些作品上的工作量令人难以想像,尤其当我们想到是在他 74 岁到 86 岁高龄时从事这些大尺寸创作时。我们也知道他曾毁掉许多不满意的作品,因此今天存留下来的作品仅是当初创作的一部分。

日本桥
克劳德·莫奈
1899 年

这些事实尽管令人震惊,却无法完全阐明莫奈的最后成就。这些成就表现在充溢其画中信仰怀疑绝妙组合之间,也存在于画作里似乎游移于肉体和人生苦短间的表达方式,它又与莫奈新绘画技法有所关联,这样的新技法使他得以创新绘画艺术,运用媒材完成自己或任何其他人多年来未曾想象过的绘画效果

粉色睡莲
克劳德·莫奈
1897 - 1899

举例来说,他的笔触可以既是元气淋漓又安祥静谧,热情洋溢又沉稳如磐,杂乱无章却又音韵和谐。同样的,他的用色变化可以从炽热纷杂,甚至不讨喜欢,到冷静有序、诱人十足。莫奈晚期作品的画面可以如水晶般剔透,升华纯净,也可以浓稠繁密,把苦闷烦恼夹杂于纠结的色彩之网中。

睡莲 / 云彩
克劳德·莫奈
1903 年

这些外在形式非常显著,但也仅间接解释了莫奈晚期作品中威严的特质,特别是在 1918 年至 1922 年间的日本桥玫瑰花架系列作品。

吉维尼玫瑰花架下的小径
克劳德·莫奈
1918 - 1924

在这些作品中,莫奈不仅是个传统定义的画家,他更幻化为集雕刻家、音乐家、诗人、小丑、智者、预言家追寻者于一身的综合体。莫奈作品外在的繁复,莫奈并非在水池或花径中完成其画作都说明了这一切。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7 年

在宽敞的工作室中完成作品,因此,这些画尽是回忆之像观察之果,也是宇宙世界中某些元素表征的呈现,更是那个时代史事的见证

莫奈在工作室

所以,它们表现了莫奈自身对无常恒定过往现在交缠的敏锐感受,在这些系列作品中,都是这两种现象或前或后的伸展。就像莫奈所言,他们既凝结绵绵不绝,既骇人安慰,一如其画,也一如其生活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8 年

这些所有的意念,使莫奈晚期画作呈现的不仅是庄严,更变得似乎不可能,画中充斥着真实的丰富,特点与个性涵容一切。

吉维尼的日本桥
克劳德·莫奈
1892 年

莫奈在 1890 年代的系列作品,睡莲玫瑰庭园清楚地表达了几层境界,这些画作有基本上的限制——压缩的空间、狭窄的视角、清晰的边界有限的用色

睡莲,晚间效果
克劳德·莫奈
1897 - 1899

莫奈试图减少绘画中的基本元素,希望借此令这些元素有独自的时代空间、语言风貌,不受限于特定的流派、个人、种族或是传统。通过这些作品的解读,纵然仍有限制,这些画作变成画家心中的大竞技场。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897 - 1899

人们神游其间极易放松自己,只因的分别消失了,笔触色彩也不再用来界定可解释的形式,很难分野,所有的只是一片广袤无界的空间,你只能细观这所有景象,就像迷途的旅客般日本桥系列作品也有同样的画风,小桥占住整个画面,桥身弯弯架在湍急的水面上,连接了桥两边花田莲叶

日本桥
克劳德·莫奈
1899 年

相较于莫奈早期作品中对单纯又熟悉事物的简洁描述,他的晚期作品复杂多了。评论家和收藏家在莫奈 1909 年 5 月于杜兰·鲁埃的首批“睡莲”系列作品展览中,就察觉到了这种不同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8 年

在那次历史性的展览中,莫奈展出了令人瞠目的 48 幅系列作品,而且所有的画作都是他家的睡莲池,在不同角度、不同光影不同气候下的景致。这次展出是莫奈同一主题系列作品中最大的一宗(莫奈于 1890 年代所作,在 1895 年展出的教堂系列为 20 幅;1904 年在伦敦展出的水景系列为 37 幅)

睡莲池,水面的反射
克劳德·莫奈
1907 年

赏画者对这 48 幅画作赞叹之余,也深深感动于所有作品间的融合一致,虽然这些画作完成时间是从 1903 年至 1908 年,共有 5 年之久。就如古斯塔夫·吉弗鲁瓦的评论:

“每幅画皆自成一世界,能唤醒宇宙事物间的和谐。”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7 年

吉弗鲁瓦深深折服于莫奈将简单的主题幻化得如此瑰丽丰富水滨花丛间,莫奈皆能寻得云天游踪、林海风迹、光影留痕,以及自然界中一切令人欣羡的事物。在简洁的表象下,是眼所能观、心能体会的,是无限的物象,也是丰饶的生命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8 年

一些艺评家比较了莫奈的画作与其他艺术形式作品,特别是与音乐诗歌之间的相似之处——它们都注重结构、变化、直觉韵律,有许多人也注意到莫奈风景画中的装饰性。虽然这样的画风总被归属成西方传统,特别是 18 世纪法国画坛,但评论者仍不免提到莫奈画作与日本艺术之间的关系。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7 年

当时一位以敏锐著称的艺术新闻报评论家罗杰·马克斯认为,莫奈的画作与日本绘画形式架构有些直接的关联,正如日本艺术以阴影表现存在以个别成就整体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7 年

莫奈日本文化和艺术的强烈兴趣在完成于 1899 至 1900 年间,于翌年 11 月底 12 月初展览的“日本桥”系列的 18 幅画作中完全显露。

日本桥
克劳德·莫奈
1899 年

参观过这次画展的人对这样的转变都表示了意见。较守旧、地域观念强烈、情绪化的人们为这位法国杰出画家偏离所承,接受东方的东西而感到不快。不过,大多数人对莫奈的转变都表示肯定。艺闻专栏的评论家朱力·雷克雷尔甚至认为,从国家主义观点来看,这样的画对法国是有益的“这些画作实现了一个热情又有纪律人的才情,羞辱这些画,等于羞辱了法国。”

葛饰北斋作品《神奈川冲浪里》

约 1830 - 1831 年


日本文化对自然的尊崇,令莫奈心驰神往。在法国,大家都认为日本画家皆从风景画入门,毋庸置疑,莫奈就是这种理论的忠实信徒,他在 1904 年对吉维尼的访客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有一个日本的泥瓦师傅在砌墙的时候,总在自己面前放一朵玫瑰花,以便工作时,可随时观赏花朵,嗅闻芬芳。随着工作的进展,泥瓦师傅会移动玫瑰让花儿总是在他的眼前,这是多么动人的情景啊!”

莫奈珍视的就是这种与自然亲近的感觉,他在“日本桥”系列作品中宣扬这样的理念,而且在往后 26 年的生命中至死不渝

莫奈(右)在吉维尼的日本桥上

是这样的信念将莫奈晚期作品区隔出来,并赋予它们特殊的力量,也使它们与早期作品截然不同。我们若将这些晚期作品视为莫奈一生与自然长期关系的积累,它们也是与他前面的作品真正的割离,它们是以具体的事实与前期作品分开的。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17

例如,它们是长时间的产物,相较于其他时期的作品,它们的数量也最多,而且它们也极为浓郁,以至于外界的事物,除了云影、天空池面横伸的枝桠,都不包括在内。这样的绘制手法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孤立感,反过来却使这些作品比起其他的创作更引人深思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17

最重要的是,这些“睡莲”“日本桥”的作品,事实上很明显的都是非西方的,不像他以前的作品,甚至也不像野兽派立体派的前卫努力。这些水景作品被极度地缩减,以致于它们被刻意地将其中特质性和描绘的事物减至最少(浓缩到有些艺评家认为画中并无任何动机存在)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17

这些画作却绝非凭空想像的,尽管它们闪耀、透明的表面经常显露出画布的经纬线,它们仍然依赖画作本身的质感和可辨识的想像,以求达到的一种介于实体想像视觉美学之间的新平衡。为了完成这个目标,莫奈明确地舍弃他从前和当时的作品,而寻找其他的形态,尤其是日本东方艺术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16 - 1919

因为在那里,他可发现合适的范例,作为他设计水池花园创意源泉。这些东方文化自然变化更为调和,也更能流畅地显示出自然的奥秘和多种面貌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16 - 1919

就这样,莫奈发现了一个与世界更有意义的关联,以补足他在吉维尼花园物质环境中寻得的世界

红色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08 年

1909 年,当人们观赏“睡莲”时,唯一的遗憾便是这些画作终会分散

“它们将散至世界各处德·福尔库德遗憾地说:

“优美绝伦,但每幅作品仅拥有它们共同秘密的一部分。”

莫奈长久以来一直在思考环绕整室大幅画作的装置法,如同罗杰·马克斯形容的:

“整个睡莲是一个宁静思考避难所。”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19 年

“睡莲”展完毕后,莫奈便开始计划实现这个梦想,结果便是在橘园美术馆的两间大房间中,墙壁上挂置 22 块巨大的画板,提供他睡莲池连绵全景(注:以下配图非常宽,需横向观看)

The Water Lilies - Clear Morning with Willows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26


经过复杂的交涉后,这批奇妙的画作成为莫奈捐给法国的赠礼。这是他作为法国最伟大画家之一最佳例证,也是他渴望留给纷乱 20 世纪后继者一个宁静祥和生动传说

The Water Lilies - Clear Morning with Willows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26

这个传说当然与他坚信建基于自然的艺术重现活力有关,20 世纪的发展必然会再予以肯定。因为不仅世界被第一次大战撕裂了艺术的真实,艺术本身也扭曲了与真实的长久关系,而强行变成艺术本身一种狭隘和无益的探索,这些莫奈势必有所感觉。自然在这种环境中不再扮演主要的角色,甚至更被某些艺术家唾弃。因此,我们丝毫不惊讶,莫奈会在他七十岁和八十岁时,把精力集中在睡莲系列上,并且成绩斐然(尽管莫奈在刚刚改装橘园内装置的面板并未全部完成时即去世)。这是这位年长艺术家对光线的最后呼唤,也是他对长期滋养他的力量的礼赞

The Water Lilies - Clear Morning with Willows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26

因此,这批画作所具有的深切特性也就自然不会令人吃惊了。它们散发魅力、充满诱惑,似乎也喻示了画面的另一个故事

The Water Lilies - Clear Morning with Willows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26

它们比 1909 年的组画更加深暗寡言,1909 年的作品相形之下更富沉思而乐观,色、光的世界,几乎可说是轻松愉快的。

睡莲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26

目睹世事变化文明走向,艺术家明显地并未完全遵循自然,并且十分痛苦地面对非图表确定未来

睡莲,落日

克劳德·莫奈
1914 - 1926

作为 19 世纪前卫画家的仅存硕果,莫奈必然觉得负有提醒后继者自然奇景的责任,也害怕有一天自然会被抛弃


橘园美术馆的莫奈巨幅睡莲


莫奈去世之后,他留给世人的画作所传达的讯息,仍痛彻而且影响深远,事实上,我们应当倾听注意,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后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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