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1877 年的第三次印象派展览上,塞尚一共展出了 16 幅作品。由于作品人物引人注目,《休息的浴者》被看成独一无二的存在。画中厚涂的颜料,使人物像浮雕一样具有立体感,得以僵硬地凝固在画中——似乎为了最终将人物从背景中脱离出来。但凸显这一怪异、幻想图像的却是背景中的圣维克多山。
休息的浴者
保罗·塞尚
1876 - 1877,布面油画
79cm x 97cm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梅里恩
巴恩斯基金会
它来自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坚硬、耐久、紧实。这幅画和塞尚的其他作品具有相同的神话感。在沐浴者主题的作品中,很少出现人物如此激烈地与周围景观争抢人们的关注,塞尚也很少将物理世界、实际自然与幻想混合起来。塞尚在传统风景构建和浴者构成主题之间营造了紧张的关系,这实际上是一些作品梦幻特点的来源。塞尚所强调的彼此分离的人物可能会极端地限制这一题材,但其非凡的、浓墨重彩的景观却不是位于这些人物之下。因此,《休息的浴者》不仅成为塞尚的男性浴者画作的早期基础模型,也是在他内心演变中的风景画类别的一部分。
休息的浴者(局部)
保罗·塞尚
1876 - 1877
评论家罗杰·弗莱指出,这幅伟大的浴者画作不仅说明了塞尚艺术的伟大转型,同时也与普桑的作品相呼应。毫无疑问,塞尚经常被引用的一句话影响了弗莱,即他想“依据自然重新创作普桑的作品”,但与大多数作者相比,弗莱更是证实了这句话。他写道,《休息的浴者》“准确地布局了人造的部分”,对结构的设计进行了全面的强调,这些反映了“普桑参与了其中”。
收割
保罗·塞尚
1876 - 1877,布面油画
45.7cm x 55.2cm
私人收藏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塞尚与普桑的互动经常出现在风景画中,如《收割》,它与收藏在卢浮宫的普桑的《夏天》密切相关。
夏天
但如果将《休息的浴者》与普桑经典的人物风景画《帕特莫斯岛上的圣约翰》进行对比,我们可以更加肯定弗莱的观察,即普桑和塞尚的创作风格有些类似。
帕特莫斯岛上的圣约翰
虽然塞尚在《休息的浴者》中的人物呈现的是一种分离宏伟状,但他们却处在一个稠密的、不可渗透的世界;就如同普桑的历史风景画一样,这个世界也是严格地封闭着,有秩序,有框架。塞尚和普桑的画中都有一种平静的气氛,以及一种统一的线条感和雕塑轮廓,这些存在于前景的岩石中、架构的树中,也存在于人物、远山,甚至紧实的云朵中,一同成就了每个成分表面紧密而又一致的设计,因而无须借助金字塔式的形式进行控制。
休息的浴者(局部)
保罗·塞尚
1876 - 1877
塞尚画中最左边的两个人物——一个斜躺的人体和一个在后面站立的人体,正如普桑的福音传道者一样,这两个人物与该画的构图边界相呼应,并有助于严格的构图序列,而非叙事序列。
休息的浴者(局部)
保罗·塞尚
1876 - 1877
右上方的男性形象让人联想到古典雕塑中的男性人体(已经看出右边的沐浴者源自收藏于卢浮宫的赫尔墨斯雕塑)。
赫尔墨斯雕像
约公元前 320 年,大理石雕像
高 154 cm
法国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相似的是,他们也呈现了普桑留存的建构作品的冷静形式的特点。
我也在阿卡迪亚
塞尚学习了普桑的理想的、有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物和风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借助普桑的作品进行创作,意味着塞尚在参与当时有关法国艺术本质特点的争论。这种民族主义的思辨反映了普法战争之后法国出现的新危机,在 1870 年代和 1880 年代尤为明显。(注,1870 - 1871 年的普法战争,法国战败,割地并赔款)。
当时的法国正在怀疑自己的价值,并在寻求能够定义国家未来发展的独特文化特征,包括雷诺阿在内的一些人认为代表真正法国艺术的是 18 世纪的画派,雷诺阿在之后的作品中也体现了这一点。
小艾琳(局部)
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
约 1880 年,布面油画
整体画幅大小:65cm x 54cm
瑞士苏黎世,伯勒藏品基金会
而包括毕沙罗在内的一些人指出哥特派是唯一真正的法国风格,文艺复兴之后的法国艺术一直都在受意大利的影响。但是对于许多人,包括塞尚而言,正是以普桑和位于罗马的法兰西学院为典型的意大利创作风格才代表了法国艺术的主要气韵:在严格建构的道德领域内来实现哲学理念和所观察到的自然之间的理想平衡。塞尚通过使风景优美的圣维克多山充满密集的雕刻感,不仅强化了复苏的古典主义,而且把这一创作传统重新安放在了这片典型的法国土地——普罗旺斯上。
休息的浴者(局部)
保罗·塞尚
1876 - 1877
在民族危机和道德命令的早期阶段,法国再次兴起了历史风景画的传统。毋庸置疑,塞尚是在调和法国绘画中存在的持续的、非同寻常的张力。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皮埃尔·亨利(1750 - 1819)同样借助于普桑,试图将历史风景画定义为新古典主义派英雄历史画发展的自然结果。皮埃尔·亨利在 1800 年发表了关于视角和风景画的论述,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该论述促使一个概念的形成:在历史风景画中,完美人体与自然之间存在着道德共鸣。
皮埃尔·亨利的继承者中有他的学生让-维克多·贝尔坦(1767 - 1842)——他的作品为塞尚知晓,而且塞尚个人拥有贝尔坦的两件雕刻品。当欣赏塞尚《休息的浴者》时,我们不仅看到了人物与构景之间、实际自然与理想自然之间、稠密拥挤表面与梦幻视野之间的纷争,同时也看到了一个重要的双重画面:左侧是奇怪、问题丛生的人物——令人想起塞尚早期备受非议的叙事画,右侧是标志性的纯正古典男性人物,后面是理想化的风景。这幅画自身呈现了一种道德腐坏、身体再生的意象。和塞尚之后的许多浴者画一样,该画描述了正在出现的肉身崇拜(与广义层面的法国民族主义运动相关),并反映了对身体、文化复兴的急切愿望。
休息的浴者
保罗·塞尚
1876 - 1877,布面油画
79cm x 97cm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梅里恩
巴恩斯基金会
塞尚争辩的冲动从未限制于一个现实之中,在《休息的浴者》里表现出的个人明显的堕落——笨拙又备受折磨。即使是在 1877 年印象派展览的背景之下,塞尚的画作也进行了大胆的反抗,愈加明确了自己的身份:身处北方人之中的南方人,继承了古典传统的外省人及以自身艺术斗争为荣的日趋成熟的画家。《休息的浴者》是塞尚艺术生涯关键节点的大师之作。
浴者
保罗·塞尚
1885 - 1887,布面油画
127cm x 96.8cm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
在作品《浴者》(1885 - 1887)中,塞尚再次把这一巨大、刚健的男性人物放在了画面中央。尽管正如一幅草图所示,他可能使用了画室的照片,并且借助了对真人模特(可能是他的儿子)的研究,但这个全神贯注、大步向前的人物要远远高于其众多来源的综合,迈耶·夏皮罗描述其为“风景中的雕塑”。借助接近标准的运动比例、标杆式的正面展示、向前迈步的姿态及甚至有些僵硬的稚嫩,塞尚的《浴者》成功地重现了艺术作品中男性人体的传统,这一传统最远可以追溯至古典主义早期健美的青年雕像形象。
浴者(局部)
保罗·塞尚
1885 - 1887
通过一些视觉韵律,如弯曲的胳膊和相应岩石边际的对角线,以及决定了人物形式并将人物与水池、远山相连的冷蓝色眼睛,塞尚的人物得以紧密地融入了所处的风景之中。风景的描绘虽不丰富,却恰到好处。这一切都更加有力地反映了完美人物与完美自然之间存在着道德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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