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怒骂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古诗也一样,读懂了是趣味,读不懂是风雅,不懂装懂是附庸风雅。
写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李绅,晚年罢镇归京,由淮南节度使正式升任宰相,于是开始胡吃海塞,生活极度奢侈浪费。
时“诗豪”刘禹锡刚卸任苏州刺史,调往东都任闲职,某一日李绅设宴,邀请刘禹锡前来共饮,席间有府妓献舞,作陪之人纷纷鼓掌叫好。李绅为了显摆自己,曲毕决定将这名歌舞妓送给刘禹锡,刘禹锡婉拒,同时作诗《赠李司空妓》回酬: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司空”位列三公,等同于宰相,属正一品,而唐朝的宰臣也仅仅正三品上,所以李绅读完刘禹锡的诗后很受用,开心得不得了。
实际上,刘禹锡是在借诗讽刺李绅豪奢无度,因此“司空见惯”这个成语传了近1200年,李绅也被后人群嘲了1200年。
对于舞文弄墨的文士而言,当街对骂有失风度,骂了你,你还得忍着,这才叫本事。
不过,人有时候也会骂自己,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就怕不自知。
我们今天要讲的这首诗和背后的故事,源自于黄庭坚,同样是风趣又充满了意味,读后发人深省。
宋徽宗登基后,开始打压“元祐旧党”,苏门学子首当其冲,尤其是黄庭坚,因遭赵挺之排挤,为官之路可谓是跌宕起伏。
徽宗即位初,大赦天下,黄庭坚得以复官,以奉议郎签书宁国军判官,屁股还没坐稳,又改知舒州,未到任,再召回出吏部员外郎。
黄庭坚一想,朝令夕改,搁这玩呢?于是拒不赴任,坚持州郡为官,所以赵挺之就弹劾了他一把,改知太平州。
太平州是下州,彼时荒凉,基本属于谪官的流配地。
可即便如此,黄庭坚也没得消停,到任刚9天就遭罢官,直接发至玉龙观,管僧侣们的吃喝拉撒去了。
此时的黄庭坚已经58岁,倒也乐得清闲,可他的死对头赵挺之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所以管了半年寺院后,黄庭坚又以“幸灾谤国”之罪被除名,羁管宜州。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以戴罪之身被双规了,并且两年后,黄庭坚就死在了宜州,终年61岁。
由此可见,赵挺之这人有多狠,徽宗宠信蔡京,立“元祐党籍”碑时,他为了向上爬,不遗余力地打击旧党,甚至连自己的亲家李格非(后苏门四学士,李清照的父亲)都没放过,更别说李清照的大师伯了。
今天要讲的诗,就是作于黄庭坚管送宜州的路上。虽然是谪官,但并非是真正的罪臣,所以没有押送人员随行,他独自一人骑着毛驴,按期抵达官署报到即可。
途中经过一条江,见驴子口渴,黄庭坚就牵着缰绳,让驴子自行饮水,并作《禅句二首》,此为其一:
初读这首诗,你会觉得很搞笑,江水清澈,清波映天,驴子站在岸边狂饮,鼻子一呼气,水中就冒出一串泡泡,咕嘟咕嘟。
由于倒影清晰,望去江中仿佛也有一头驴,正在与它嘴对嘴,蹄儿对蹄儿。
就是这样一首令人忍俊不禁的诗,黄庭坚取题为“禅句”,自然别有深意,尤其是这一年他已经快入耳顺,却遭遇了人生的起起落落。
但人有时候是这样的,苦难越多,反而看得更加通透,就像黄庭坚的师友苏东坡,因“乌台诗案”差点掉了脑袋,还能写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59岁的老人,长途跋涉,旅途的终点是羁管自己的异乡。途中小憩,见到驴子在岸边饮水,身影倒映其中,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这一生。
一个是北宋官员黄庭坚,宦海沉浮后,未得善终;
一个是北宋诗人黄庭坚,活在清风明月中,5岁时就写下了: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而立之年写: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不惑之年再写: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知命之年又写: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一晃到了人生暮年,回首往昔一切成空,黄庭坚提笔默默写下了: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岸上驴,水中影,又何尝不是红尘中的你和我,一个充满执念,心中藏着许多意难平;一个少年白马,梦想着能快意江湖,不问人间吵闹。
然而,水中影如雾里花,皆是那样的缥缈,一碰就成虚幻。
生活俨然一面镜子,映己更照心。
我们在岸边,嘲人也自嘲;我们在水中,渡人也自渡。
浮世万千,弱水一瓢,你真的有为自己活过吗?哪一个你,才是你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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