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昌龄,字少伯,一个吊儿郎当,酷爱走南闯北的大唐诗人。
后人抬爱,称我为“七绝圣手”或“诗家天子”,还把我和李白相提并论:七言绝句,少伯与太白争胜毫厘,俱是神品。
惭愧,惭愧!
实际上,比起写诗,我更加热爱行走江湖,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才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因此,我23岁入嵩山学剑,三年后出河东、过并州,踏入长安城。
当时正赶上春闱,我稀里糊涂参加了一场科举考试,毫不意外落榜,于是策马飞驰,赴河陇,出玉门,直奔塞外。
这是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我的梦碎之处。
第一次站在漠北古老的城墙上,望着漫天的黄沙,我写下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之后入了军营,看见猎猎旌旗和如云的战阵,我又挥笔写下: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当时我就告诉自己,好男儿顶天立地,当马革裹尸,纵横疆场: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然而,我却生在了大唐最鼎盛的时期,人人都有一个长安梦,那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因此三年后友人劝我,这里没有仗打,回京师吧,那里有更为宽广的天地。
所以,我拾掇拾掇行囊,从塞北回到了蓝田,途经扶风时,遇到一位开客栈的老战士,他和我讲述了曾经浴血沙场的惨烈,我作《代扶风主人答》:
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
浮埃起四远,游子弥不欢。
之后,我便开始在石门谷隐居,准备参加科举考试,求取功名。
公元727年,我进士登科,初授秘书省校书郎,当时一起中第的还有崔国辅、储光羲、綦毋潜等人,并成为了好朋友。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年我还结识了王之涣,后来又在他的引荐下,与高适交好。因心中都有边塞梦,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三个就混在一起,饮酒作乐,阔论天下,并留“旗亭画壁”之美谈。
那也是我人生中最欢乐的一段时光。
我不知道后人都是怎样评价我的,但是对我而言,朋友就是一切,我也始终秉持那个信念: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生在盛唐,是我的荣幸,我恨不得能结交天下所有的豪士,一起行走江湖,打抱不平。在我的朋友中,我喜欢老大哥孟浩然的耿介,李白的狂放、王维的优雅、高适的勇猛、王之涣的洒脱、辛渐的真诚、张九龄的大度,以及岑参小兄弟的执着。
然而朝堂之事却不比朋友相处,处处充满人情世故,登进士第后,进入三年守选期,虽然我身出“太原王氏”,然而我这一房,到了我这一代就逐渐没落了。
长安是个现实的地方,若没有家世背景,很难得到重视,幸得张九龄举荐,三年后我再试博学宏词科,登第后授汜水县尉,算是正式步入了仕途。
公元733年,玄宗皇帝在花萼相辉楼宴饮群臣,我有幸参加了那场盛事,也见证了大唐的辉煌与繁华。
之后,张九龄升相,我再应制科考试,以高名登第,转官江宁丞。此时的李林甫,也已经登上历史舞台,并开始影响大唐的命运。
公元736年,唐军讨伐契丹失利,节度使张守珪将安禄山押至长安,请求治罪。当时张九龄就曾断言,如不杀安禄山,日后必乱,奈何玄宗皇帝听信谗言,不但没有治安禄山的罪,反而将其放归属地。
随后,张九龄遭奸臣李林甫构陷,被罢相,贬为荆州长史。
当时,满朝文武皆默,我气不过,大骂李林甫弄权,因此获罪岭南。孟浩然听说这件事后,也很气愤,但仍旧作诗安慰我:
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
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两年后,我遇赦北归,在巴陵偶遇了李白,当时他正在为求官的事积极奔走。
随后,我至襄阳,看望了隐居不出的孟浩然,听闻他此前病了一场,很是让我担忧。老友相见,定是要痛饮一番,因要去礼部选官,所以流连两日,不得不再次辞别。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此一别竟成了我和孟浩然的永别。
我是到了洛阳后,才得知孟浩然病逝的消息,这让我愧疚不已,如果我没有陪他喝那顿酒,也许他就不会旧疾复发……
时岑参、綦毋潜、李颀等人都在东都,因心情不好,他们常陪我醉饮,借酒消愁。沉迷了半年后,在吏部的一再催促下,我才赴长安选官,复任江宁丞。因此岑参有诗相赠:
旧家富春渚,
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公元744年,江宁秩满,我再回京选官,重遇李白,这个时候他已经入翰林,长安城108坊,坊坊都有他的传说。他能有出头之日,我着实为他感到高兴。
同时,我还和王维、王缙两兄弟一起把酒言欢,这个时候的王维已经在建他的辋川别业,准备辞官归隐了。
吏部文书下来后,我依然任江宁丞,当时辛渐在润州,准备北上洛阳,我陪他游了太湖,并写下了那首《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公元748年,我结束了前后长达8年的江宁丞任期,因遭人谗言,贬为龙标尉,故李白有诗相赠: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这一年,我已经51岁,入知命之年。
此时,孟浩然、王之涣、张九龄这些老友都已经过世,剩下的朋友们也是四处流散,再相见遥遥无期。
赴任途中,回想起这些往事,不禁悲从中来,就写下了那首《长歌行》:
旷野饶悲风,飕飕黄蒿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
所是同袍者,相逢尽衰老。北登汉家陵,南望长安道。
下有枯树根,上有鼯鼠窠。高皇子孙尽,千载无人过。
宝玉频发掘,精灵
龙标的贬谪生涯是漫长的,但并不枯燥,也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比如当地酋长的小公主蛮女阿朵,我还为她写过一首《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我来到龙标已经7年,大唐的运势也正在急转直下。
公元755年冬,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安史之乱”爆发,听闻洛阳失陷后,我心急如焚,更是想起了张九龄曾经的预言。
次年,中原大乱,我的家乡正烽烟四起,虽然此时我已经59岁,但仍提刀上马,准备赶回去支援,尽绵薄之力。
不曾想,过濠州时,刺史闾丘晓拥兵不出,被我大骂,闾丘晓一怒之下,将我处死。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是我最憋屈的事情,30年前,我梦想枕戈待旦,秣马厉兵,可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然出师未捷身先死,怎能叫人不伤心。幸好,不久后张镐为我报了仇,也算是一种曲折的安慰。
回望我这一生,有过许多遗憾,但从没愧对过朋友,当初我被贬岭南,途经武陵时,太守曾帮过我,因此我写: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
有时候我就想,到底什么是江湖?
少年时,我一直渴望着能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客,也曾为了这个梦想努力过,然而命运兜兜转转,我却入了官场,并成为了一个边塞诗人,这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错进错出。
但是后来我有点想明白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是朝堂之下,还是市井之间。
昔日,与韦十二送别,我曾写:故人念江湖,富贵如埃尘;
送柴侍御时,我又写: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包括两送辛渐,我再写: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就连送几面之缘的魏二,我还在写: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
后来再送狄宗亨,我依然在写:送君归去愁不尽,又惜空度凉风天;
更别提在巴陵送李白时,我写的: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
这些你来我往,就是江湖,对人赤诚友善,始终纯厚,内心就踏实舒坦。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脚下的路,更是红尘的缘。
朋友在,江湖就在,能同袍者可心予之,交而不弃,一生无悔。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的边塞;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闺怨;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的相思;
以及“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的深宫,和“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的儿女情长,这些交织在一起,就是一个人的江湖。
年少立志三千里,踌躇百步无寸功。碎银几两催人老,只叹时光太匆匆。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不年少梦江湖。
谢谢你们在1200多年后,还依然喜欢读我的诗,若有缘,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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