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是清华大学学生山野协会成立的第三十周年,是协会的而立之年。三十载风雨兼程,清华人探索未知、追寻自由的脚步绵延不绝。
在远离清华园的地方,在最遥远同时也是最壮丽的无人之地,故事一年年书写。
这是我们的诗与远方——这里既无安逸,也无惰怠,唯有痛苦与危险,锻造着坚韧的意志,磨砺着勇敢的心灵。
吴蔚,清华化学系93级,94年成为“清华科学考察协会”首批会员。1994-1998年参与暑期登山筹划和协会日常工作。1995年代表清华参加“全国六高校丹霞联合科考队”。1998年清华大学学生登山队章子峰远征队荣誉队员。现定居美国,曾就职于科研、教育、分子生物、食品、农业、环境等领域。崇尚自然,热爱运动,在读书、写字、旅行中感悟人生。
“在这个忙碌纷繁的世界里,我们需要勇往直前,也需要返璞归真,走向自然的道路也是走向心灵深处最纯真最美好的道路。”
路开始的地方
曾经听过不少名人讲起过他们如何蒙在鼓里“被报名”参加了考试、比赛、试镜,最后出乎意料甚至误打误撞地改变了人生。我以为这种故事只发生在明星传记里,却不曾想同样的桥段也会在自己身上上演。三十年前的我,怎么可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际遇会对后来的道路有这么大的影响?几十年后,当我和先生携手站在惠特尼峰的山巅;当我和十几岁的儿子女儿重装徒步,背着几十磅重的野营大包并肩远眺山峦叠嶂,我看着他们陶醉的模样;当我们全家人一起完成科罗拉多大峡谷的穿越,兴奋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涌起无限的幸福和感恩。我知道这幸福来源于身后走过的每一步、每一条路,我感恩这条路开始的地方叫做“清华山野”。
1994年的金秋,慵懒的午后,我们班不苟言笑但霸气十足的班长忽然走到我跟前说:“今天看见一个野外社团在招新,我想你会喜欢,已经给你报了名”。然后不等我再问任何细节,就径直走开了,留我一个人懵在那里——感叹我们才同窗不久,同学居然已经知道我喜欢野外;佩服班长的行动力,说报名就报名,不惜越俎代庖;惊喜兴奋于清华居然会有这样的社团;迷惑忐忑于完全不知这个“科考协会”要做些什么。
真正让我热血沸腾的是招新大会。格拉丹冬及其它雪山的图片录像和攀登故事,师哥师姐们所经历的艰辛磨砺和绝处逢生,形成了强大的磁场把我深深吸引。那荒原那雪山,那寂寥那高远,荡气回肠。从小我就有一点异类,比起来女孩子文静的游戏,我更喜欢跟着健步如飞的爷爷去爬山。从上海城里回到北京,西郊的山水深深地吸引了我,步道没意思,我和爷爷专喜欢挑各种无人的林间小路“探险“。而作为一个理科生,能把科学考察和野外探险结合在一起,简直太完美了!
然而,第一次训练就是一大盆凉水,让我差点打了退堂鼓。对于喜欢短跑和球类的我来说,长跑是我无法逾越的噩梦,体育课唯一拿不到满分的就是800米。还记得第一次训练,上来就跑一个校园内的越野路线。也许是因为入冬了,那天特别冷,也许是因为我们对路线完全没有预知,也许是速度没有控制好,反正那天我和搭档孔祥明两个人跑得生无可恋,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儿就差喷出来,恨不得立马撂挑子不干了。但是念着前几天的热血沸腾,想着一次训练就放弃实在丢人,于是决定至少坚持一周再做决定。两天后,第二次训练,同样的路线,同样的冷风,硬着头皮开跑,最后速度没慢太多,感觉上却像换了一个人,容易了很多。等到第三次跑,虽然嗓子里还满是血腥味儿,但发现自己的极限远多于体育课测验的800米啊!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意念对自身潜能的强大影响,也是我入队之后的第一个收获。这样的感知和信念陪伴我走过了以后几十年求学工作生活的每一步。
从那以后,我再没动过退出协会的念头。
严寒酷暑,和队友们一起跑圈拉杠,周末去郊外背包拉练,周中在操场跑楼梯,背着砖头字典爬18层居民楼,勾在屋檐下面像一排“吊死鬼”一样练指力。去过怀柔攀岩基地爬墙,第一次连第一个点都死活上不去;也去过309攀户外崖壁,用尽浑身解数爬到一半,中间恨不得用牙咬草根帮忙平衡,回程手抽筋到连自行车闸都捏不住,只能靠鞋底刹车。一起骂过队长下手太狠太冷酷,也一起笑过女生的引体向上毫无进步,却让男生的蹲举大大提高。
最狠的一次,周日老苗带队去负重爬山,背着砖头沙子外加两个大西瓜。大家咬紧牙关终于登顶又回到山下,刚刚松口气吃口西瓜,老苗一声令下说大家表现都不错,来,我们再上一次……当场晕倒啊!这还没完,回程路上得到一个更绝望的消息——第二天照常训练。第二天,东操跑完楼梯做完常规训练之后,老苗发话,全队出北门,跑个八千的loop回来。八千?为什么今天不跑圈?老苗说因为跑圈随时都有停下来的选择,校外越野,跑出去,就算爬也要爬回来。那一天,我看到有跑吐了的,也有去北门的路上,顺道回宿舍了的,但也有和我一起龟速爬回来的姐妹,还有自己跑完全程,又跑回来接我们,大喊着鼓励我们冲刺的陪跑兄弟。人的韧性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狂虐中被拉伸延展的。
1995年初,为了准备夏天攀登雪山,我们被带到北京郊区黑龙潭冬训,一是适应寒冷气候下的野营,二是学习攀冰。29年过去,我依然记得从火车站背着五十斤的大包沿着公路徒步四十里路,老乡认定我们早晚会放弃,赶着马车硬生生陪我们走了快十里地,任他磨破嘴皮也没说动我们上车,只好悻悻而归;依然记得累得半死到了营地,摸黑支帐篷,在帐篷里挤在一起用固体酒精煮方便面,幸福到不行,聊到半夜,最后被男生讲鬼故事吓得半死;依然记得晚上裹着棉衣带着毛帽钻睡袋还是冻得睡不着,第二天早上帐篷内壁上挂满了冰渣,轻轻一拍就哗哗砸在脸上……这样简陋的装备,在今天看来恍若隔世,而那单纯的快乐虽记忆犹新却永远回不去了。
冬训的体验,如此新鲜,越是粗粝,越是激发了我对远山的向往。寒假过后,暑假登山的筹划工作更加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不光要体能训练和学习各种高原登山知识,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挑战——拉赞助。这里面的曲折故事是可以另开一篇的。终于,当一切就绪,我也顺利入选雪宝顶的登山队伍时,第二盆更大的冷水浇下来,妈妈坚决不同意我去登山。尽管去黑龙潭冬训的时候她也阻挠过,在我死磨硬泡下勉强默许了,但这一次无论我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肯再让步。没有家长的签字,我的雪山梦就这么被拦截了。
暑假逼近的时候,看着队友们纷纷准备出征,我的心情五味杂陈——既为他们的远征祝福,又为自己不能同行而痛心。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计划之外的活动从天而降。华东师大邀请全国另外五所高校,组成丹霞联合科考队,考察广东丹霞地区的地质、地貌、动植物及旅游资源,为成立韶关丹霞红石国家公园做前期准备,协会决定让我和谢良聘代表清华加入。去广东听上去像旅游,妈妈的担忧少了很多,于是我蒙混过关,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1995年全国六高校丹霞联合科考队
在广东的十几天是和我们雪山训练完全不同的经历。在遮天蔽日的热带丛林里开路、在布满鹅卵石和蚊虫的河滩上露营、徒手攀爬多年前采药的山民开发的隐秘栈道、从120米高的悬崖上仅凭一条主绳垂直降落、背着满是装备和植物标本的几十斤大包在山林植被里上爬下钻、顶着月光甚至暴雨在黑黢黢的山里赶路……现在想想,没有登山靴,仅凭着底薄纹浅的回力鞋走过那些路,最终平安归来,真的是上天的保佑和眷顾。正因为那样的经历,让我对山有了更多的亲切感——敬畏它,了解它,更多地经历它,融入它。
丹霞科考
那个暑假结束,重返校园,无论我们从高原还是丛林归来,目光都更加成熟而坚定,我们知道把这个协会做得更好更长久是我们的愿景,也是我们的使命。老苗、黄江和其他几个老队员已经毕业或临将毕业,我们同年级的王彬汕被推举为会长,我们这些去年懵懵懂懂的生瓜蛋子第二年开始越来越多地接手招新、训练、探路、拉练、筹划、集资等工作。我虽然知道来年去登雪山的希望依然非常渺茫,但依然非常享受和队友们一起自虐被虐的训练,享受我们一起点灯熬夜整理装备商讨行程的时光,享受为同伴加油祈祷送行欢庆的喜悦。
1997年为迎接香港回归,黄振宇代表清华参加了香港联合登山队登顶玉珠峰,然后马不停蹄赶往新疆,一个月之内再次和队友们登顶慕士塔格。捷报频传,让我们在后方欢呼雀跃为队友们的平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了欢喜的烦恼。得知新华社要报道我们的队伍,当然是大喜过望,但尴尬的是,因为历史原因,那时的清华科考协会还不能用“清华登山队”的名号。怎么办?难道又要让协会和校方双方都骑虎难下?我的意见是和校方尽快沟通,而且也许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让学校重新认可接受我们协会和学生登山运动。新闻讲究时效,时间紧迫,我和一位已经毕业了的师兄被推举去和校领导沟通,希望能够在新闻发布之前得到校方的理解和支持。
记得那个夏日午后,坐在当时党支部书记贺美英老师的家里,我们报告完喜讯,开始讲解我们的理想和热爱,我们不仅怀揣着代表年轻人勇敢挑战未知、攀登高峰的勇气和追求,还有周密的计划、专业的指导和刻苦的训练;我们一方面理解学校如父母对孩子一般的担心和保护欲,一方面又渴望把清华的旗帜插到顶峰,让清华以我们而骄傲。在我眼里,贺老师不仅是一位师长领导,也是和蔼的邻家阿姨。也许是因为她的孩子和我们同龄,一起在校园里长大,也许是我们的诚恳打动了她,也许是她心里那个曾经年轻的声音被我们唤醒,她默许了新闻稿里的“清华登山队“称号,并且告诉我们接下来和团委及体育代表队对接。这是一个让人喜极而泣的开端,虽然后面还有一些波折,但那时我们坚信这个协会一定会走得更远。
接下来的一年,毕业季之后我开始了远赴他乡的求学之路,再没能和登山队在一起。但每每听到好消息:协会恢复为“山野”了,攀岩墙建起来了,攀岩队取得好成绩了,登山队每年都有队伍远征,赞助越来越多,平时也有越来越多的学弟学妹喜欢野外活动,投身于自然了……都觉得特别亲切和感动,仿佛自己一直没有远离。
只身来到北美大陆,读书工作之余,大多的时间都用来旅行,踏过落基山脉的积雪,登过优胜美地的穹顶,听过纽芬兰尽头鸟岛的鸥鸣,走过阿拉斯加的万年冰川,驶过通向北极最苍凉孤独的公路,看过北极圈里午夜的阳光和冬夜里魔幻的极光,终于慢慢放下了对雪山的执念,拥抱更广阔的自然。面对山与自然,我们的姿态永远不是征服,而是忘情的融入;面对未竟的梦想,我们的目标也不仅是缩减清单,更是当下的旅途。
我们全家backpacking!
从一个人的旅途到拉先生入坑,从两个人的野营到我们全家每个暑假的背包徒步(backpacking)成为坚持了六年的家庭传统,走过了加州全部九个国家公园和其中四个Wilderness,两个孩子从三四岁的hiking whiner到后来的nature lover,甚至在高中成为了高山滑雪队的主力。看着三十年前种下的一颗种子渐渐发芽开花,结出新的果实,真的万分感恩。感谢清华山野,给了我大学时光最美好的记忆,给了我和全家都衷爱的运动,也让我们曾经的队友成为一生的朋友,三十年后依然可以每年聚在一起,延续我们共同的热爱。在这个忙碌纷繁的世界里,我们需要勇往直前,也需要返璞归真,走向自然的道路也是走向心灵深处最纯真最美好的道路。三十年前,于清华山野,是路的开始;清华山野,于我,是路开始的地方!
2024年夏
吴蔚
half dome,Yosemite
这是山野最初的故事之一,当年的前辈历经万难,心向群山,聚集起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队友。从那时候起,“攀登”的本能在清华园中得到了庇护和引导,一群群攀登者从园子里走向世界各地,继续着自己关于“攀登”的故事。
你与“山野”又有怎样的经历和故事?欢迎联系我们,为后来人分享山野所发生的,曾经的故事。
清华大学学生山野协会
图文编辑 | 山野宣传部
审核 | 山野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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