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纪念册 | 看见有风吹过的山顶

旅行   2024-10-11 12:08   北京  

探索未知,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挑战自我,塑造完美人格。

山野纪念册


2024年是清华大学学生山野协会成立的第三十周年,是协会的而立之年。三十载风雨兼程,清华人探索未知、追寻自由的脚步绵延不绝。


在远离清华园的地方,在最遥远同时也是最壮丽的无人之地,故事一年年书写。


这是我们的诗与远方——这里既无安逸,也无惰怠,唯有痛苦与危险,锻造着坚韧的意志,磨砺着勇敢的心灵。

苏兮,2005年西藏念青唐古拉登山队队员,2006年四川雀儿山登山队队员。



“每次快到坡顶都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咬牙爬上才知道翻过去看到的一定是下一个大坡,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永远没有真正的一劳永逸。”



看见有风吹过的山顶


拉开帐篷,天依旧黑着,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把头探出去假装看什么时候天亮。


这是第一次住在7028营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个新的海拔入睡,我根本没有背睡袋只是带了件连体羽绒服。冬冬很早就睡下了,偶尔发出轻微的鼾声,而我只能一会儿斜卧一会儿坐起通过姿势变化来尽量舒缓炸裂般的头痛,躺下则和上刑无异。雪面上映着星月的微光,每一分钟都走的磨磨蹭蹭,恨不得直接把表针拨到日出。珠穆朗玛峰四月的夜晚寒冷刺骨,帐篷能挡住的只有氧气,烧会儿水会暖和点却又直接把不多的氧气消耗一空。站立可以让胃和头都舒服些,我慢慢穿上高山靴、带上手套,走出帐篷。深深吸进一大口冰冷的空气,肺也迅速开始分拣,挑出还在瑟瑟发抖的氧分子一股脑塞进血管,紧箍咒好像松了点,满天的繁星也顺势洒下来。慢慢在雪地上挪动,银河远远地挂着,宁静而深邃,无数的星星扑面而来,发现刚只是站起快了,现在看到的才是瑰丽而壮观的宇宙


思绪穿越星空猛然回到了2004的清华校园,山野协会秋季招新现场人头攒动,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男生正被一群女孩子围住,他深情款款地讲述山野的风景:“白天,躺在营地可以晒着太阳听着歌,思考着人生;晚上,躺在营地可以数着星星……”停顿了一下,他夸张地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继续说:“你们不知道满天繁星是什么样的风景啊,不在群山之巅你们永远看不到那么壮美的天空,打开星图还可以一个个找到传说中的星座。”女生的眼光开始闪烁,而我只是直接拿起了报名表匆匆填好。足迹遍布祖国的名山大川,但对于雪山还只有仰望,仰望过有风吹过山顶鼓起的旗云就再也没能放下。山野协会是清华登山队的摇篮,也正是我的梦寐以求


因为年龄较大,训练和野营拉练对我都无比折磨,但年轻的老队员们很快让我融入到了山野大家庭。我的风趣幽默也让大家对我无拘无束,绰号“苏大”也伴随我从清华登山队一直到国家登山队。在和严冬冬一同入选到2008奥运火炬珠峰传递国家登山队时,我已经35岁,比次落教练和景阳教练的年龄都大,所以在与山有关的圈子里“苏大”的绰号一直沿用至今。而当时女孩子们更喜欢叫 “苏姐姐”,甚至多年之后在超市听到有人喊“姐姐”我还会不由自主回过头。


在山野,我学会了攀岩、学会了攀冰,更学会了真正的登山登山在许多人眼里是一项高风险的运动,并称之为极限运动或探险,但在我眼里登山只是一项运动,并无异于其它运动,不同之处在于它更注重团体协作风险客观存在,但不是我们所刻意追逐的,相反我们要做的是用体能和技术去克服未知的风险。离开登山队后,曾经带过两个商业队,尤其是“雪花啤酒勇闯乔戈里”队伍中的队员都是从全国户外爱好者中严格挑选出的,一进山就有队员自恃能力出众挑战各种无谓的风险,这时我就会把清华登山队教的登山理念讲给他们。团结协作则是这项运动的核心,每个人分工协作共同完成也是这项运动最大的魅力2005年攀登念青唐古拉中央峰时,7117就在面前,而积雪过膝举步维艰,队长曹雪征作为曾经最优秀的短跑运动员也不能一己之力完成,一起结组的王晟、四百(刘艳辉)和徐睿也要轮流走在前面踩雪成路。被一条结组绳连接起来的除了合作,还有生死相依,还有用生命给予同伴的承诺以及信任。2006年我也用绳子把生命托付给了一同登上雀儿山顶峰的何浪、曹旭东、周律和杜龙志,也深深体会到“无兄弟,不登山”。多年后参加过商业登山队,但保姆式的照顾很难再带给我最真的登山感觉。八座雪山的攀登让我看到了更多的风景,但记忆里最鲜活的还是清华登山队的这群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几个人的那座山和在山里共同享受的集体孤独以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真的有白天躺在营地里晒着太阳听着歌,真的有夜晚看着天空与星星一起遨游。


当然,登山不仅只是壮美的山河,只有经历艰苦的跋涉,才有资格仰望星空。


2006雀儿山登山队

苏大在雪山


翻开2005年在清华登山队攀登位于西藏自治区的念青唐古拉中央峰时我的登山日记:“7月2日对我来说就象一场噩梦。早起5点乘卡车到进山口,8:30开始向本营出发。路一直伴随在帕努错河的右侧,路线还算清晰,但我的神志却渐渐被汹涌的河水搅得愈发浑浊。出发时一直努力走在前面,但好景不长,剧烈的头痛和不畅的呼吸残忍地牵绊着我的步伐。短短的十余公里,我走了近十个小时。夜使噩梦一直延续到了7月3日,一夜无眠。心跳急促、气喘剧烈、头疼,已经无法躺下,只能一直坐着,一分钟一分钟地等五点半,因为这个时间就可以起来给大家做早饭去了。这一夜苦熬着时间,怕打扰别人,不敢动也不敢开灯,真正体会到了失去自由被关在小黑屋又不让睡觉的囚犯的滋味。这一夜,我再次思考了生命的真谛。喘息更重了……


其实登山挺苦的,高原反应、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可能引发脑水肿、肺水肿。还有雪崩、岩崩、滑坠、冰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到,但和队友在一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无论出什么事不会有人丢下你。我们在高海拔登山一般采用喜玛拉雅式,就是会在雪线以下建立大本营,然后根据具体情况逐步建立C1、C2、C3等几个营地,等待好天气从最后一个营地冲顶。如果坡度大或有冰裂缝等危险地形会修路,也就是铺上固定的绳子做保护。其他危险较小路段会几个队员结组行进,一根绳子连接三、五个队员相互用生命保护。所以一起登过山的人感情都很深。


山是登山队员的情感纽带,信任来源于平日训练中的一点一滴。山野协会主要由热爱户外运动的清华大学在校学生组成。每年的登山队、科考队和攀岩队都是从山野协会的会员选拔而来。户外运动不仅和其它运动一样需要强健的体魄,还需要队员间的紧密合作。一次登山的准备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从选择山峰开始就要制定周密的计划。包括:选择适合学生队伍攀登的山峰;制定训练计划并组织系统训练;准备所有的装备;准备医药;准备至少三周的食品;制定从进山开始每一天的适应性训练、运输和登顶计划,同时还要联系当地气象预报部门并根据山域范围天气变化周期进行修正;制定拍摄计划,配合电视台拍摄或自己拍摄纪录片。


训练的日常充满了欢笑和汗水,每次咬牙的坚持和“一起痛苦都是浮云”感悟也始终贯穿在10公里跑、负重四十公斤爬楼、阳台山负重越野拉练以及攀岩攀冰中。夏日夜晚西操上“山野,加油!” 此起彼伏,队员们相互鼓励着奔跑,没有训练的同学则会带着西瓜、绿豆汤为大家去暑降温;“高一”楼下完成负重爬楼的队员相互踩腿放松,“惨叫”声里有着关怀的温馨;攀岩、攀冰的相互保护则让大家有了最坦诚的信任,能在最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相互依赖。山间的野营、日常的户外技能、吃瓜大赛也是山野活动的热点。群山之巅,拉开帐篷,第一缕阳光暖暖地洒了进来,边上草丛里的昆虫轻盈地跳舞,不远处的林中鸟儿欢快地歌唱,一切都被染成金黄色。冬季小五台“雪山模拟”的营地就没那么惬意了,张车琼在队记里写道:“好不容易爬上山脊,风差点把我吹翻了过去,拿根绳子估计王玉姐那体重就可以当风筝放了。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前面没有人,不是说苏大和贠亮都已经上去了么?怎么一点灯光都没?后面的队友还没上来,心里突然特别无助,不停的喊着“苏大”,可声音都在风里被撕碎了。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胆小的人,那一刻,真的害怕了。趔趄着一步步往前挪,感觉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一阵风来就要歪过去好远。不敢走的离悬崖太近,怕风来了自己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飘下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从山顶上下来的贠亮,当时,眼泪差点就出来了。营地风很大,见到了整个人连声音都在发抖的小雨,还有疲惫的苏大。我说墨迹拿不了两个包,苏大你下去帮忙背一下吧。后来自己就后悔了,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队长就该去呢。那个晚上的中台是我见过最可怕的营地,苏大和时雪一直带着大家搭了五顶帐篷,苏大手脚都冰凉。冬季小五台的山顶的风肆虐地消耗着身体的温度,唯一取暖的方法就是不停的发抖,好几个队员已经有冻伤的迹象,我赶紧给大家抹了冻伤药,感觉要顾不过来了。”


一直不是个有天赋的登山运动员,体能因为年龄而相形见绌,高海拔适应能力也是捉襟见肘,坚强意志使我引以为豪。我和冬冬经常用“梦想万岁”相互鼓励,他靠着执着拼搏在多年之后中国的登山界占据了重要位置。曾经一同代表清华参加国际黄山登山大赛,冬冬高烧也不放弃,史大龙和钱娟娟连拉带拽着他终于完赛,成绩还算不错。那些年户外运动还没有遍地开花,我有幸也代表清华山野受邀参加了不少比赛。最有意思的是百色国际越野赛,不同于现在的越野赛只是跑,那次的项目包括了山地跑、公路跑、山地自行车、划船、扎筏子、漂流、游泳、速降、溜索等,是个汇集各国运动员的盛大聚会。比赛途中会有老乡指着我粗壮的小腿问:“你是练啥专业的?”我经常调侃说:“我是棋牌专业的。”没想到十年后真一语中的获得了2015年国家体育总局举办的双升扑克全国锦标赛冠军,而且至今也依然在参加100公里越野跑。


“我曾是清华登山队队员。”这是我开场白常用的一句话,有人马上会说:“哦,清华的!”我会强调说:“是清华登山队。”一直因曾是清华登山队队员而自豪,也一直以此鞭策自己,一方面不要忘记曾经是一名运动员,一方面工作上也严格要求自己。从珠峰下来,我退役了,继续从事律师工作,并荣获2015-2018年度北京市优秀律师称号。每当工作陷入困难没有头绪时,我知道再坚持一下就能柳暗花明,一切坚忍不拔的意志都来源于体育,而在山野协会和清华登山队的所有经历都把这种执着深深烙印在心中。


为什么登山,因为山就在那里,而艰苦卓绝的跋涉会永远横亘在你和那里之间,距离只能用脚步丈量。

碎石坡是从营地到冰川末端的最短路线,因为在雪山攀登中只有上到冰川时才换上冰爪使用冰镐,到达冰川之前的路线相对安全所以一般坡度都会相对较大,所以这些路线往往都会被命名为“绝望坡”。每段“绝望坡”一眼就能看到头,垂直高差大多不超过100米。每次快到坡顶都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咬牙爬上才知道翻过去看到的一定是下一个大坡,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永远没有真正的一劳永逸。不悲不喜,小步慢走,永不停歇,沿路短时驻足欣赏一下美景、调整一下呼吸继续前行就是登山也是人生。


不悲不喜,小步慢走,永不停歇


雪山攀登和低海拔登山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雪线以上,雪线以上山脉被常年不化的冰川覆盖,为了防滑就必须使用冰爪,并掌握必要的登山技术。这些技术包括防止滑坠、发生滑坠后的紧急制动、相互结组保护、使用冰镐攀爬陡峭的冰壁、判断正确的路线以避免陷入被雪覆盖的冰裂缝等等。由于高海拔会造成体能大幅度下降和神志模糊,而使人对自己产生错误的判断,这就要求登山必须设定严格的下撤时间,无论你距离顶峰有多近,到了关门时间都要自律,这不仅是要对自己负责也同时为队友负责。


山还在沉睡,帐篷已经窸窣作响,队员们吃完早饭,准备好背包,开始穿高山靴。为了在天亮前下撤到安全地带,登顶日都会在拂晓前甚至半夜出发。试过对讲机,和大本营做今天第一次通话,大本营的接应队员也已经早早起来,并将通过对讲机随时掌控前方队员的登顶行动。结组绳串联上登顶组队员,头灯亮起,而远处的顶峰也在星月下依稀呈现。攀登雪山会根据好天气周期安排行军及最后冲顶,大风、大雪等恶劣的天气是要尽量避开以最大限度保障安全。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夜空,队伍出发了。


几个小时后,天已大亮,白晃晃的日头让大家暖合起来。看了看背后走过的大片冰原再看看前面陡峭的顶峰,最后的决战就要开始。雀儿山最后的顶峰约五十米高,坡度六十,明显比之前的坡要陡得多,必须全程铺设路绳。路绳的铺设要由两名队员相互保护完成,冬冬自告奋勇先锋攀登,教练则在后面为他保护。冬冬往上爬第一个绳距并用冰锥设置第一个保护站前并没有任何保护,任何操作失误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风险。他背着绳子用小冰镐在冰壁上进行保护攀爬,到大约十米选择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两只脚上的冰爪前齿牢牢地踢进冰面,左臂用力挥动冰镐砸进冰面,冰镐的腕带是唯一的保护。他小心地用右手把冰锥打在冰壁上,并把自己固定好。我大气不敢出地看着,手心里全是汗。冬冬又打两个冰锥来制作保护站,将路绳最终连接好,这样后面的队员就可以全程在有保护的情形下进行冰壁攀登。


一切有惊无险,全队登顶,连绵不断的大雪山在眼前一览无遗。国旗和清华登山队队旗迎风展开,队长何浪拿着对讲机对着在大本营焦急等待消息的队员宣布:“清华登山队于2006年7月8日14时12分登顶位于四川省境内海拔6168米的雀儿山”。大本营的队友通过对讲机唱起了山野协会的会歌《白鸽》。


“那是种骄傲 阳光的洒脱

白云从我脚下掠过

干枯的身影 憔悴的面容

挥着翅膀 不再回头

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 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可以看见有风吹过山顶。风掠过每个人被晒得黝黑的面庞,稚气里有坚定、有憧憬、有对未来一切困难的不畏惧。


作为中华全国律师协会的无律师县援藏计划志愿者来再次回到西藏已经是2015年,而边陲小城乃东县一年志愿的工作艰苦而繁忙。正是清华大学登山队的经历教给了我担当与责任,我知道让西藏再没有法律的盲区对于一名有二十年经验的律师责无旁贷,即便是放弃大都市丰厚的收入和优越的生活条件。清华登山队也让我有强健的体魄能够出色完成法律援助工作,撰写的《说法----公民法律知识读本》(藏汉双语)一书为在藏区普法提供了鲜活的教材,一起判决宣告无罪案件的辩护既是当地第一起无罪案件也同时推动了该地区法治建设,作为山南地区财政局招投标评标专家完成了山南地区邮政管理局智能信报箱系统政府采购PPP项目设计,也将更多的法律工作经验带到雪域高原。


作为律师代表参加了国庆七十周年“中华儿女”方阵的群众游行,和清华师生组成的“伟大复兴”方阵一同见证了中华儿女的伟大复兴,也仿佛又回到了清华园,回到了岁月年轻。清华的体育代表队是清华大学最引以自豪的部分,清华大学登山队又是其中最璀璨的一支,而山顶的风会一直伴随着我砥砺前行。


摘自《影响我人生的清华体育》

(清华大学出版社 清华大学110周年校庆特辑)



这是山野最初的故事之一,当年的前辈历经万难,心向群山,聚集起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队友。从那时候起,“攀登”的本能在清华园中得到了庇护和引导,一群群攀登者从园子里走向世界各地,继续着自己关于“攀登”的故事。


你与“山野”又有怎样的经历和故事?欢迎联系我们,为后来人分享山野所发生的,曾经的故事。


清华大学学生山野协会

图文编辑 | 山野宣传部

审核 | 山野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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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山野
始于1994,面向清华校内师生,专注登山 · 徒步 · 攀岩 · 野营 · 科考,拥有清华大学登山队、攀岩队及科考队三大特色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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