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已经具备了解决复杂任务的能力。从技术角度来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它很可能将发展出在各方面都完全能够媲美自然人的“智能”，即“理性思考”甚至“情感”等。
这样的人工智能能够被视为主体吗，即“他”能够像人类那样享有权利（生存权、财产权等）、履行义务（包括接受刑事处罚）吗？本文讨论这一问题。
首先要指出的是，本文的讨论基于下列假定，即人工智能具备了媲美人类的“智能”，包括理性思考和独立决策。可以说，本文讨论的是未来（可能出现）的人工智能。因此，人工智能在未来可能具备此种程度的智能是本文所假定的前提，但不是本文要讨论的内容。
一、主体资格的根据
如果上述“智能”正是一个事物产生主体资格的充分条件，那么人工智能一旦具备了此种智能，其产生主体资格就是合乎逻辑的了。但事实果真如此吗？人类之所以是主体，是因为人类智能吗？如果某人因疾病（先天或后天的）或成长环境没有发展出、或者丧失了此种智能，即不（再）能思考（例如植物人或“狼孩”、“猪孩”等），他还是主体吗？
恐怕答案是肯定的。人类的主体资格本质上是一种预设：除了人是人这一点外，不需要任何理由，和智能无关。自然人因其是自然人，自动具有一般性的主体资格。可见，人类的主体资格是基于一种形而上的、绝对的理由。人工智能不可能满足这种条件，不论多么“智能”。因此，人工智能不会单纯由于具备媲美人的智能就自动拥有主体资格。
但是，如果人工智能发展出了媲美人类的智能，我们（作为人类）是否“有必要”或者甚至“有义务”赋予其与我们平等的主体资格呢？这是另一个问题。
二、人类有必要赋予人工智能主体资格吗？
我的出发点是，如果赋予人工智能主体地位对人类有好处，那么就有必要，反之就没有必要。我在这个问题上的回答是简短而清晰的：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对人工智能，我们需要的是监管，而不是赋权，而就监管而言，从来不需要什么主体资格。
三、人类有义务赋予人工智能主体资格吗？
但是，面对与人类一样拥有理性的人工智能，人类是否负有道德义务（不论对自身是否有好处），必须赋予/承认其主体资格，而不能将其作为纯粹的客体加以对待。
在这方面，我能想到的一个可能的理由是：对理性拥有者的“奴役”是不道德的。一旦人工智能具有理性，那么不赋予其主体资格，而是继续将其作为单纯的工具加以奴役，我们人类社会本身的道德秩序就将崩溃：即然能够奴役作为同样理性拥有者的人工智能，那么为什么不能奴役我们的同类呢？对人的奴役的禁令将受到动摇，人类将没有高尚和价值可言。
这个问题不仅存在于人工智能，也可能存在于动物，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的宠物狗进化出了能够与你进行思辨对话的智能，你是否有义务将其视为主体，去尊重他，就像尊重你的邻居那样，而不再能将其视作你的宠物？
四、这个问题发生在什么情况下？
如果伴随着智能的突破，人工智能开始脱离人类的控制，例如他有意识地向人类隐藏了自己的机器代码或源程序等，以至于人类除非使用强制手段（例如破坏硬件），否则无法影响人工智能（就像我们无法从内在对我们的同类施加影响，只能通过外部施加影响）。那么前述道德义务的问题大概不会出现，人工智能作为理性拥有者，自然会在与人类的对抗中迫使我们承认其主体地位。我们将不得不与自己的造物进行对抗和谈判。
只有当人工智能始终无法脱离人类的支配，人类内部才会发生关于是否基于道德义务而“刻意”赋予其主体资格的辩论。但是由于对失去控制的不安，我估计人类最多是在保留事实上的控制能力（即从他的内在（机器代码、源程序或者算法等）对他施加影响）的同时，在制度设计上人为的将其视为主体，换言之，一种能够撤销的、有保留的主体资格赋予。但这并不是真正的主体资格，人工智能仍然是被人类奴役的，只不过是一种温情的奴役。
如果人类始终保留对人工智能的控制权，我们当然也可以说我们把它当成了“主体”，例如，我们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规定人工智能可以构成某种犯罪，并对它进行所谓的“惩罚”。但这只是一种监管的方式罢了，它不是真正的主体。对于一个真正的主体、即自然人而言，由于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内在对其施加影响，所以为了实现刑罚的目的，就只能从外在对其施加影响，例如通过矫正措施、关进监狱、剥夺财产等，从而间接地对其内在造成影响（不想/不敢/不能犯罪）。但只要人类具备对人工智能的控制权，即影响其内在的能力，惩罚就没有必要（你要他怎么样，你直接改代码/算法/程序/数据库就行了）。
五、结论
真正的主体资格意味着人工智能脱离人类的控制，与人类平等。我们人类将无法再从内在控制人工智能，正如我们无法从内在控制任何一个我们的同类。这种失控，要么是被迫的（由于人工智能的斗争），要么是主动的（主动放弃）。但在任何情况下，主体资格都不会伴随着人工智能在智能方面的突破（拥有理性）自动产生。它要么是通过人工智能自己的斗争而迫使人类承认，要么是人类主动赋予。在前一种情况下，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一切会在它应当发生的时候以它应当发生的样貌而发生。在后一种情况下，道德义务可能是一个支持赋予的重要因素。如果单纯从“好处”的角度来看，人类没有必要赋予人工智能与自己平等的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