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参加2024年国际基础科学大会期间，数学家刘克峰接受记者专访，畅谈他与数学及乒乓球的不解情缘。（视频制作 李国庆）
【东西问客户端7月30日电】电脑上轻轻一点，知名华人数学家刘克峰就这样成了他为之工作了20余年的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荣休教授。“现在都可以线上申请退休，特别方便。”
事实上，刘克峰近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国，2023年11月更是彻底回中国工作，目前任重庆几何拓扑基础学科研究中心主任。一个曾被中学校长当作“反面教材”的学生，如何一步步在数学领域屡获突破，拿下多项国际重要奖项？一名曾在中美多所知名高校求学与任教的学者，如何看待中美教育的差异？师从国际著名华人数学家丘成桐，他获得哪些启发？“学问做到哪，乒乓球便打到哪”的他认为做数学研究和打乒乓球有何共通之处？近日，刘克峰接受中新社记者专访，畅谈他与数学及乒乓球的不解情缘。
▲2024年7月22日，华人数学家刘克峰在北京清华大学校园内接受记者专访。（李国庆 摄）刘克峰坦言自己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祖籍河南、从小在天津长大的他中学时偏科很厉害，数学成绩很好，却一度将物理、化学全扔掉，以至于被校长当作“反面教材”。后来，他听老师劝，因为只有综合成绩好，高考才能考好。他惊喜地发现，只要数学成绩好，学好其它学科很容易，花了一个寒假，就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了。高考时，刘克峰考进了北大数学系。彼时尚未找到目标的他自称在学问上长进不大，花了不少时间在打乒乓球上。成绩不足以保研，大三他开始准备考研。他将目标锁定在拥有华罗庚、陈景润、杨乐等一大批知名数学家的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并顺利考上。真正让刘克峰的人生迎来重要转折的是1985年夏天。刚刚考上研究生的他参加了由著名华人数学家陈省身在南开大学举办的暑期数学班。“那次我真正开了眼界，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学。”刘克峰回忆。这也为他后来在浙江大学举办暑期班埋下伏笔。![]()
▲2024年7月22日拍摄的华人数学家刘克峰。近日，在参加2024年国际基础科学大会期间，华人数学家刘克峰接受记者专访。（李国庆 摄）在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3年，刘克峰遇到了很多优秀的同学，如后来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张伟平、周向宇等。他们经常一起开讨论班、听讲座。有一次，他和同学坐公交车去听了一名研究员介绍爱德华·威滕（Edward Witten，后来成为知名物理学家，近日在2024年国际基础科学大会获颁基础科学终身成就奖）的学术思想报告，颇受启发，继而写了硕士论文。这篇手写的论文成为刘克峰赴哈佛的“敲门砖”。彼时，丘成桐刚到哈佛大学数学系任教。时任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副所长王启明把刘克峰的论文寄给了丘成桐，爱才心切的丘成桐马上寄过来申请表。但待刘克峰把推荐信等申请材料准备齐全时，哈佛大学的录取已经结束，他被划在递补名单上。“那时哈佛大学数学系是全世界最好的数学系，能去那简直像进天堂一样，它在全球录取不超12人。本以为没人会放弃，从2月份一直等到7月份，我的运气来了，有位学生不去了，我就递补上了。丘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刘克峰说。进了哈佛后，刘克峰迅速沉浸于知识的海洋。“每天都有进步，这是一种非常兴奋的感觉。看着以前只在书上见过的人物出现在面前，无论是从他们身上学习，还是与同学交流，真的感觉完全停不下来。”刘克峰开玩笑说，“那样的环境下，把一个傻子扔进来，都能成半个数学家。”对刘克峰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导师丘成桐。丘成桐当时已解决卡拉比猜想，并因此获得数学界最高奖菲尔兹奖。那时的中国刚经历改革开放不久，在国际数学界地位不高。但是看着当时很多外国人排着队请教不到40岁的丘成桐，刘克峰作为中国人感到很自豪。具体到做学问上，丘成桐的好学精神让刘克峰印象颇深。“刚去的时候，他就让我学他也不懂的知识。我们听的课，他也在听，跟他的专业似乎也不相关。他每天学的东西比我们还多，这就是言传身教。”丘成桐带学生，很少指定具体的题目。他的哲学就是——读足够多的文章，自然找到问题；再读足够多的文章，自然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上世纪90年代是数学和物理学交叉的黄金时代。刘克峰很快迎来自己第一个学术上的重要突破。他结合所学的数论知识，给出了威滕刚性定理的极其简洁的证明，得到数学界一致认可。博士毕业后，多所知名高校向斩露头角的刘克峰抛来橄榄枝，他先后在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任教。此后，他又证明了超弦中的“镜猜想”、微分几何中的丘成桐几何度量等价性猜想、世界数学难题马里诺-瓦发猜想，并获得谷庚海默奖、斯隆奖、特曼奖等多项国际重要大奖。回首求学路，刘克峰坦言，自己既当过“好学生”，也当过“差生”，人生的起起伏伏让他领悟到早点开阔眼界与确立目标的重要性，这也让他后来在教学生时避开他曾掉过的坑，让他们走得更顺一些。在做人方面，丘成桐对中国的情怀也一直影响着刘克峰。“他对中国历史很熟，对中国的发展非常关心，经常鼓励我们回中国。后来我去浙江大学任教，也是他让我去的”，刘克峰告诉记者。2003年，刘克峰因为谷庚海默奖获学术休假一年，经丘成桐推荐，他受聘担任浙大数学中心执行主任兼数学系主任。期间，他破格录取考博两度落榜的徐浩，并推荐其到哈佛做博士后。2008年，刘克峰与徐浩成功证明了世界著名数学难题“法伯相交数猜想”，一名“偏科天才”被打捞的故事就此传开。▲2024年7月22日拍摄的华人数学家刘克峰。（李国庆 摄）由于家庭因素等，刘克峰2019年转赴重庆理工大学。除了重庆大江大河的地貌，及热辣滚烫的火锅与江湖菜，吸引刘克峰的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他认为，作为曾经中国抗战时的大后方，作为如今一个比北京、上海和天津加起来面积总和还要大得多的直辖市，重庆只有3个数学博士点，与这座城市曾经的贡献及如今的战略地位太不匹配了。他认为，自己在这里为中国的数学做点什么，更能体现价值。从求学到任教，刘克峰遍历多所中美高校，他的女儿及双胞胎儿子亦在美国长大。以学生、教师及家长三重身份亲历中美教育差异的刘克峰认为，他观察到的最重要的差别有两点：一是美国注重个性的培养。美国的小孩从小就要练至少一门体育或音乐；二是美国学生从小训练研究思维。他们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由老师给个题目，学生就该话题找材料、写总结，再做5至10分钟的汇报。“这是非常重要的训练，这就是做研究。”刘克峰认为，美国学生哪怕只懂一点点，但表达得很清楚。中国的学生（哪怕是他带的博士生）常常肚里有货，却讲不出来。作为数学家的后代，刘克峰的女儿及儿子却都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女儿读的纽约大学电影系；两个儿子上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一个学生物，一个读心理学及政治经济学。或许是因为刘克峰所执教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离好莱坞特别近，孩子们耳濡目染，女儿梦想当演员，儿子也在家里组织了乐队，每天作曲。他们虽然都还没有成名，但都很投入。“他们有这个条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刘克峰笑言，孩子们之所以没有对数学产生兴趣，或许是因为自己平时出去和他们玩时，脑子里总在想问题，因此总皱着眉头，俨然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别人总问我搞数学整天愁眉苦脸是不是很辛苦，我自己从不觉得苦。我看我的孩子们也是一样。”丨“乒乓球新星就像数学苗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天才”刘克峰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极具对称之美的乒乓球图片，象征着他最钟爱的数学与乒乓球。“无论读书还是打球，都需要持之以恒，我能坚持，这是我唯一的长处。”刘克峰表示。当年靠着在北大图书馆借的有关乒乓球的书，刘克峰比划着学会了基本动作，而且还颇为标准。从中国到美国，从学生到教师，乒乓球一直陪伴他左右。无论是去浙大还是重庆理工大学，他主动提的唯一条件都是“能不能要张乒乓球桌”。![]()
▲2024年7月22日，华人数学家刘克峰在北京清华大学校园内打乒乓球。（李国庆 摄）
刘克峰迄今已发表近200篇论文，他直言其大部分想法都不是坐在办公室想出来的，而是在打球或散步过程中的灵光一现。他清楚地记得，当年证明威滕刚性定理时，一个关键的进展就是在他们代表哈佛校队去普林斯顿参加全美大学乒乓球赛的路上顿悟的。目前正值巴黎奥运会期间，刘克峰虽然工作繁忙，但表示依然会抽空看看乒乓球比赛。他比较喜欢张怡宁、王楚钦、孙颖莎等中国乒乓球运动员。张怡宁曾经代表北京队赴浙江比赛，刘克峰还参加了表演赛。“张怡宁防守特别好，怎么攻都攻不破，但她一起板，对手完全招架不住。”刘克峰几年前便看过孙颖莎与王曼昱打球的视频，当时他便断言，中国女乒未来5年不用担心了。“就像我们看数学苗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天才。”刘克峰依然三句话不离数学。刘克峰曾称，“梦想有朝一日，中国的数学能够像乒乓球一样辉煌”。当被问及培养乒乓球人才对培养数学人才有何启发时，刘克峰表示，新中国刚成立时，没钱大规模搞体育，于是就从成本最低的乒乓球开始抓起。“数学也一样，投资非常少，有台电脑就够了。其它学科常需买实验仪器，而如今产品更新换代太快，数学人才则能不断自我进化。”（完）记者：陈瑜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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