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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木偶
作者:孙姝
图片选自网络
“我最喜欢唱木偶戏了,但现在听的人越来越少了。”徐翠伤感地说。徐翠,泰兴杖头木偶代表性传承人,她用手中的木偶上演着一出出人间的悲喜剧,可曾想到,自己的人生也如这木偶戏一般,空留下高潮落幕后的孤独与悲凉。
第一次见到徐翠,是三年前,那天,雨下得很大,她只象征性地带了一个木偶。不知是因为适逢梅雨季节,还是因为和木偶呆得时间太久了,她的身上带有一股幽幽的霉味。徐翠很健谈,尤其是说到木偶,更是滔滔不绝,每每回忆木偶戏曾经的辉煌,她的眉宇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得意。然而,至上个世纪末,泰兴木偶戏的生存环境已现窘迫,演出费用低廉,观众链中断,演出市场急速萎缩,木偶艺人的生活举步维艰。残酷的现实,已经把一个艺人推到了生活的边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徐翠的生活竟是如此辛酸。
三年前的一个黄昏,第一次走进徐翠的家。汽车停在她家的后门,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建的三间瓦房,徐翠正站在门前银杏树下练声,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她把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垂在脑后,像极了画中的仕女,散发一股脱俗的气质,我们没有去打扰她,远远地看,静静地听,她的嗓音给人一种苍凉感,穿透力极强。徐翠的背影,显得那样的落寞与孤独,在传承泰兴杖头木偶的道路上,她用一个女人孱弱的身躯肩负着如此厚重的历史责任,困难与辛苦,自是不言而喻。徐翠不经意的回头,看到了早已泪流满面的我,她拉着我的手,让进屋,显得那样的局促与不安,她说:“真不好意思,我家破成这样。”说着从房里端了条长凳,擦了擦,示意我坐下,又急忙地拿过罩子罩住小圆桌上的饭菜,说,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收拾。桌上就是一小碟炒毛豆,毛豆还是自家种的,粒儿很小。因为割舍不下对木偶的情感,徐翠坚持每天练声,几十年如一日,许是入戏太深,除了表演木偶她什么都不会,以致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然而,理想的意念就是那么强大,它可以承载一个人生命的全部,就像徐翠和木偶,徐翠成全了木偶,木偶成就了徐翠。
这次我们跟随木协会,又一次来到徐翠的家。三年过去了,徐翠如今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呢?
我们的车照例停在她家的后门,房门大敞着,屋里也如三年前,一贫如洗,墙壁出现明显的裂痕,白晃晃的阳光透过屋顶松动的瓦片直射入屋内。徐翠不在家,就在寻她不得情形之下,一个扛着锄头,头发蓬乱,穿着拖鞋的老妇人,蹒跚地从地头走来,我们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徐翠,只是比三年前苍老了很多,说话有气无力的,眼睛也不再那么有神,黯淡无光,就像一潭将要干涸的死水。
这些年,徐翠开始排斥一切与木偶有关的社会活动,不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很少演出,就连装木偶的箱子也鲜少打开,“现在听戏的人更是少了,再加上很多老艺人,因为年纪和身体的原因,也不愿意演出,一个人难以撑起一台戏呀。”徐翠哽咽地说。到如今,提及木偶,无疑是往她的伤口再撒上一把盐。随行的人,都希望她能再露上两嗓子,徐翠显得有些为难,好久没开嗓,她怕唱不好。在大家的鼓励下,徐翠战战兢兢地清唱了两句,较之三年前,嗓音徒增了几分沙哑和凄清。我们试图一点一点地走进她尘封已久的内心,她也在一点一点地打开她的话匣子,此时徐翠手上陪伴她三十多年的木偶,在一个亮相后,似乎显得格外的熠熠生辉,就像彼时彼刻的徐翠。
采访即将结束,徐翠又开始收整她的宝贝。很多艺人都把木偶卖了换钱,可她不愿意,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她只希望留给子孙,让他们知道先人在做怎样一件厚重而伟大的事情。抱着她的“旦角”木偶,徐翠又落泪了,她曾经嘱咐过儿子,等她百年之后,一定要把这个木偶放在棺木里,这样,即便走入另外一个世界,她也不孤独,木偶也是。也许,在徐翠的心里,她终究希望有一天,木偶会在崭新的曙光中,带着重回人间的喜悦,妖娆而又婀娜地载歌载舞。
分别时刻,徐翠一直拉着我们的手说谢谢。带着酸楚、带着不舍、带着些微的希望,我们与徐翠挥手告别。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真心地希望,下次再见时,你不再是孤独的,不再孤独的还有你的木偶,我们的木偶。
孙姝,江苏省戏剧家协会会员,泰州市“凤城英才”宣传文化系统“六个一批”人才培养对象,泰州市首届文艺新星,泰兴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2018年,入选江苏首批文艺“名师带徒”计划,师从国家一级编剧刘鹏春。长期从事歌词、音诗画、小戏小品等创作,2021年出版第一本文艺作品集《此心安之处是泰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