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我们
杨家大奶奶体检记
作者：封红年
图片选自网络
村里组织老年人免费体检，杨家大奶奶因行动不便去不了村卫生室，一人坐在门前生闷气。不去吧，白白浪费这次免费机会，听说还有免费早餐；去吧，她视力差，腿脚不便靠轮椅代步，一公里的距离，靠她自己确实难以到达。庄上的老人们，有的骑电瓶车，有的拄拐杖，陆陆续续和她打招呼后离去。隔壁的杨金东一大早提着竹笼上街卖黄鳝去了，回家时正好路过村卫生室。秀琴、杨建东等身体状况较好的，想帮杨大奶奶推轮椅，杨大奶奶想着大家年龄都不小，虽心里想去，嘴上却谢绝了：“你们去吧，我这样子，查与不查都一样。谢谢你们，不麻烦了。”
在苏州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小儿子杨爱武每年都带母亲去医院做常规体检。起初，杨大奶奶不愿意，说自己身体好，人吃五谷杂粮，有病治病，没病体检就是浪费钱。可在卫健委工作的小儿媳态度坚决，说体检关乎全家人健康，有病治病，没病预防，尤其孙女与她朝夕相处，体检非常必要。小儿媳直接办好体检单，说是单位福利，不去才浪费。
每次体检，杨大奶奶都像受刑。她受不了医院消毒水味，受不了仪器设备折腾。更难为情的是尿检，她在厕所里憋红脸 “吭哧” 半天也尿不出。她不明白，身体不好去医院治病正常，没病做什么体检，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不知为何，这次杨大奶奶特别想去体检。两个多月前，杨大奶奶与小儿媳发生了小矛盾，和稀泥的小儿子将她从苏州送回了老家，暂免冲突升级。一转眼回来这么多天了，除了去隔壁秀琴家，她没走出过百米。听说村小学撤并，新建了村民休闲广场，她想去看看像不像城里小公园；听说村五金厂关了，有人开了服装厂，或许能买到便宜衣服；听说村办公室功能多，能唱歌、读书、看电影，这在城里她都没体验过。
杨大奶奶坐着、看着、想着，不禁埋怨起自己的眼睛和腿。要不是视神经萎缩和腰椎间盘突出导致下肢不便，她早就能自己来回走动多次了。想当年，她在全村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年轻时是村文艺宣传队台柱子，春节演出少不了她。两个儿子也争气，她和丈夫杨汝生含辛茹苦送他们读书，都考上大学，在苏南大城市工作成家。
“哎！” 杨大奶奶想到儿子，长叹一声，“养儿养老，现在自己老了，看不见、走不动，儿子在哪呢？有什么用？”
一阵风吹过，一片枯黄树叶落到杨大奶奶头上，她抬手取下，用两根手指夹住，拿到眼前看看，放到鼻尖闻闻，又双手合起包进掌心，树叶发出轻微 “沙沙” 声，像极了丈夫杨汝生临终前的喘息。她双眼涌出浑浊苦涩的泪水：“老头子没福气啊，现在日子好了，他要是活着，我也不至于这样。”
“大嫂，又在想啥呢？” 杨大奶奶听出是杨金东的声音，抬手用衣袖擦去眼泪。
“你去不去体检？去，我们送你；不去，等会儿有医生上门。” 杨建东停好电瓶车，双脚支地，取下头盔。
“去，当然想去。” 杨大奶奶有些激动、急迫，说话结巴，“可，可，可我，我，我怎么去呢？”
“只要你想去，我们有办法。再说，把你送去，村里还能给二十元补助。” 杨建东嘿嘿笑着爽快地说。
杨金东不知从哪拉来板车，停在门前，笑着对杨大奶奶说：“大嫂请上车。”
其实，这辆板车还是杨奶奶家的。家庭联产承包制分田到户后，杨汝生家人口多，地也多，但劳力只有夫妻二人。辛苦几年后，他们买了橡胶车轮，锯了门前一棵树，打了一辆板车。此后二十多年，板车帮了大忙，让他们省了不少肩挑手扛的力气。他们去儿子家后，板车也没闲着，庄上人谁需要都能借用。
杨金东和杨建龙一人架着杨大奶奶一只胳膊，合力把她抬上板车。怕她受凉，杨建东回屋抱了一床被子盖在她腿上。杨大奶奶指指轮椅，示意带上。杨建东说：“不用，卫生室有。”
七十多岁的杨金东拉板车毫不费力。杨建东跟在后面，不时帮忙推一把，还介绍路边人家的情况。土狗窜前窜后，嗅这嗅那，引来了一阵又一阵狗吠。
坐在板车上的杨大奶奶，右手还握着那片枯黄树叶。她想起当年结婚时，杨汝生用独轮车把她迎进杨家。她把右手放在板车车板上，揉碎树叶，任其洒落风中。
村卫生室里坐满了老人，大家谈笑着等待。杨建东拿来轮椅，推着杨大奶奶先到村委会办公楼、服装厂、休闲广场转了一圈。杨大奶奶感慨村里变化大。
“变化大又怎样？年轻人都不愿回来，村里就剩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杨建东略带伤感。
“他们现在不回来，不代表以后不回来。就像我，不也回来了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管在城市还是农村，老年人有个好身体比啥都强。”
回到卫生室，杨大奶奶量了血压、测了血糖、抽了血、查了五官，做了 B 超，整个过程不到半个小时。杨大奶奶轻松地问：“不用尿检吗？” 医生一听笑了，口罩一颤一颤的：“奶奶，这是最基本体检，今年项目没尿检。您要是需要，可以去我们医院。”
“请问你是李秀芳吗？” 一位老年男人在老伴搀扶下，拄着拐杖走到杨大奶奶轮椅边。
李秀芳是杨大奶奶的大名，多年没人叫，她都快忘了。她愣了一下，迟疑地问：“我是啊，您是？”
“我就说她是李秀芳吧。” 老头子开心地说，“我是叶正国，她是王南芳，你还认得我们吗？”
杨大奶奶一听，兴奋得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她怎会不认识他们呢？当年村文艺宣传队，叶正国拉二胡，王南芳跳花船…… 如今大家都老了，岁月不饶人。医生过来打断他们兴致勃勃的聊天，对杨大奶奶说：“奶奶，初步检查您双眼患有较严重白内障，建议去医院好好检查，这可以手术治疗。另外，您这种情况要是不介意，可以申请定残。”
弯着腰拉着杨大奶奶手的王南芳说：“老了，老了，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走，去我家吃中饭，好好聊聊。”
“先别急着吃中饭，把早饭吃了。” 杨金东把一个方便袋放到杨大奶奶手上，里面有一杯热豆浆和两只包子，热乎乎的。
封红年，男，1970年12月出生于泰兴农村，2002年12月双目失明，2009年被表彰为全国自强模范，2010年被表彰为江苏省优秀共产党员。现在残联工作，为残疾人服务，写老百姓生活，快乐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