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拾贝】陈儿 | 郑伟

文摘 2024-12-17 16:21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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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儿

作者：曾伟

图片选自网络

甄陈是我的同学，人如其名，待人真诚，甚至真诚得有点傻。我对他小时候的唯一记忆就是：他的身子很弱，免疫力低下，总是起惊发热，所以，外婆和父母对他尤为宠爱。到了小学二年级，不知为何，他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没再犯过起惊的毛病，体育更是门门满分。可是成绩嘛，仍然不怎么样，一直马马虎虎，勉强及格，或者红灯高挂，他从来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师对他连恨铁不成钢都没有，仿佛有某种默契，报到他的分数，都是轻轻地一带而过，从不赘言。他爸妈也从来没有因此训斥过他，就像那时候大多数的父母一样，好像根本就不管我们。

从小学到初中，我跟他做了九年同学。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有一个哥哥，家里人却给他取了个“三子”的小名。他好像也说不清楚，只是傻笑着支支吾吾。我们也懒得多问。我觉得，他一直好像什么事儿都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的。大家都喜欢喊他“陈儿”，在黄桥方言里，多少有点调侃的意味。可他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笑，很乐意地接受着这个外号。这让我觉得他有点自甘堕落了。

那时候，我们家卖过熏烧，开过饭店，算得上家境殷实。我又是典型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特别喜欢喊上要好的玩伴，到处寻摸好吃的：老浴室门口的美食一条街，老黄中南边偶尔来一趟的烤羊肉串和梅花糕，黄桥小学南边酱油店的卤汁豆腐干，东街小学门口的炸春卷，老电影院门口1毛钱一包的瓜子，老手套厂门口的糖炒栗子，还有我爸从上海买回来的鱼片王，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当然，都是我请客。好几次同学聚会，大家都会开心地说起这些，夫人总是嗔怪我说：难怪你总也发不了财，原来打小就是个败家子。所有人都跟着起哄附和，唯有陈儿，一脸严肃地说：伟子才不是败家子，他是讲义气。

陈儿没考上普通高中，去了镇上的职中，学的机械制造。每天笑呵呵的。后来，他在无锡做过车床工，扬州送过快递，北京学过CAD绘图和广告设计，苏州太仓学过修电脑，一圈下来，又回到老家开过网吧，卖过电脑，印过名片，做过胸卡。2004年年底，他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一个漂亮、善良又直爽的女生，一开口轮不到别人插话的那种。我们都跟他打趣：这辈子你不会说话，终于找到个扳本的了。陈儿还是只知道笑，一边笑，一边盯着那个女生，出了神。

后来，大家都结婚生子，去了各地定居，有了自己的生活，聚会的机会越来越少了。陈儿自打结婚就没再出去过，最终去了镇上的移动公司，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做到了集团班组的组长，每天早出晚归，风餐露宿。大家都劝他还是要往行政岗位上靠一靠，争一争。陈儿说，这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他只想着把分内的事情做好，只想着每天都能回来陪陪老婆孩子，陪陪爸妈。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别人还说什么呢？只是为他遗憾：怎么四十多岁的人，还不知道开窍呢？

前些日子，母亲身体不好，我回到老家。陈儿知道我回来了，约了晚上去撸串儿喝啤酒。就我们俩。还是无话不谈。他不再支支吾吾，特别健谈，很是出乎我的意料。陈儿告诉我，他儿子明年高三了，老婆现在不上班，在泰兴专心照顾儿子，空了就拿点手工活回来做，贴补家用。母子俩经常抬杠，谁也不服谁，都喜欢打电话给他告状。他就一句话：甘蔗没有两头甜。这句话是当年他爸爸说的，只希望他身体健健康康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难怪，当年他成绩再怎么不好，也看不到他爸妈生气。陈儿还告诉我，他外婆一直把她侄子当儿子养大，所以，外婆侄子的儿子小名“大毛”，他的亲哥哥小名“小毛”，他的小名叫“三子”。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问他，为什么后来回来了，就再也不愿意出去了？他说，年轻的时候，总想做有意思的事，从来不去想值不值得，也不去想有没有用，想摘星，想补天，想入海，想降龙，还没有配好剑，出门便已经是江湖了；直到结婚了，有孩子了，自己不再年轻了，父母也一天天老了，就会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就想陪在他们身边，多赚点钱，让他们过得好一点。问他为什么不想混个主任什么的当当？他说：那么累，何必呢？何苦呢？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有时候命运选中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多棒或者多差，可能只是因为你没有躲，或者没有躲过去。

这还是我的发小“陈儿”吗？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四瓶啤酒下肚，我开始想明白了一些特别简单的道理。可惜，越是简单的道理，想明白就越难。我跟陈儿说，今天跟你喝酒，我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我现在特别想念一首诗给你听：“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陈儿还是像过去那样笑笑，丢给我一句：说的什么呀，一句都听不懂。

郑伟，1979年生于黄桥，现居南通，最爱美食和旅游，偶尔舞文和弄墨。年少时，自诩文青翘楚，浪子班头。然白衣苍狗，以梦为马，最终去了别家后院。及至不惑，乃知浮华浪掷如当下，仍有大隐于市，不坠青云之志。平生所愿，不过香茗一杯，杂书两卷，闻见时光掠过土地，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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