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鹏凯

有人问禅师：鲤鱼在没有跃过龙门的时候做什么？禅师回答：在深潭寒水中修身养性。又问：跃过龙门后又怎样？禅师回答：跃过龙门后，腾飞天上，鱼类难以追及。又问：那又怎样？禅师回答：龙行云布雨，滋润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境遇，沉潜时要耐得住寂寞，成就后要福泽天下。做鱼做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什么环境做什么事。水往低处流，该低头时还得低头，千万不要用自信赌明天。

10年前，第一次走进西藏，盲目自信令我结结实实撞了一回南墙，让我“鬼门关”前走一回，实实在在涨了教训。我发自内心感恩这次经历，它以宝贵的时间来考验我，成熟我，提升我。第二次进藏，那些曾经的折磨、痛苦甚至是死去活来，如今再回头看时，我只是淡然一笑，有些事，别人可以替你做，但无法替你感受，人生的路上缺少了这段弯路，这段苦难，这段心路历程，即使你再成功，精神的田地里依然是一片荒芜……

一

2008年8月12日，我第一次去西藏，“未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那天我一下火车，住到酒店，自我感觉良好，又是洗澡、洗衣服，更是挡不住接风酒的诱惑，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喝点小酒，驱驱疲劳，带着微醉，夜里做个好梦，第二天精神抖擞去领略西藏那独特的风韵，揭开她那神秘的面纱。可世界上的事，违反规律总是要受到惩罚的。当天夜里，躺在床上我左右辗转，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头涨得有耙头大，痛的就像有人在往我的太阳穴敲钉子。渐渐地，老天爷给我颜色看了，我感觉胸口仿佛有一块石头压着，呼吸渐渐困难。痛苦之际，想起朋友的忠告：在藏区多喝水，于是我急忙抓起床头柜上的水，一饮而尽，想缓解一下不适，可刚刚躺下，眨眼的功夫肠胃便“翻江倒海卷巨浪”，高原反应来找我算账了，我大口大口呕吐，又大口大口补充喝水，像一个迷失在雪山上孤助无援的旅行者，一夜未眠，折腾到天明，整个人像个瘟猪，像从死神那里爬出来的，静静等待着太阳升起来……

懊悔帮我成熟，撞了南墙是最好的老师。那夜，一段黑暗时光，犹如黎明前的黑暗，这是对我人生的最高厚爱，让我从曾经的经历顿悟，它使我心底的尘埃得以净化，灵魂的污浊得以洗涤，良好的心志得以造就。

丘吉尔说过：“若想尝试一下勇者的滋味，一定要像个真正的勇者一样，豁出全部的力量去行动，这时你的恐惧心理将会被勇猛果敢所取代。”十年后，今年的这个初夏，我随南京大学商学院赵曙明教授一行第二次去西藏。俗话说，跌个跟头抓把泥，撞了回南墙要回头，这次进藏，我不打无把握之仗，除了提前服用了红景天外加参片汤，做了一些“作战”准备外，还带上女儿这个“金拐杖”，心理上更是做好充分准备和思量，吃一亏长一智，绝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下午五点多钟，飞机降落拉萨机场，太阳将四周的群山染得绮丽绯红，水晶般的蓝天上一群不知名的小鸟飞惊而过。走在机场通道，我不忘昨天的经历，谨慎地走起“慢四步”，伴随着喇叭里的西藏情歌，脚步慢慢，以防不测。“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月月人不同”，毕竟是快奔七的人了，心里不服输是可以的，但现实你必须尊重，行走在4600多米的天上西藏，我努力将太多的激情、诱惑、自信甚至陷阱化作云彩，消散在高原之上。

“老爸，感觉怎么样？”在去酒店客房的途中，女儿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我的小提包，关心的问我，“还可以。”我嘴上说着可以，心里却像惴着一块无形的石头，我克制呼吸急促，慢步前行，不露声色，装得像个骄傲的将军，挺胸慢走在充满藏文化气息和浓厚民族特色的实景大厅，边欣赏边放松，转移自己的畏惧感。

“那就好。老爸，你慢慢走，不急，走快了会心速加快的。”女儿像个护理专家，边走边安慰我。

打开房门，女儿安顿好行李，随即烧好一壶水，泡了一点糖水，并将2颗红景天胶囊递到我手上，让我服下稍息适应适变。我躺在沙发上头虽有点发重，心中却是“逍遥在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当天的欢迎晚宴未上酒水，旋转的桌面上，酥油茶、甜茶、藏面、牦牛肉、手抓羊排……满桌的特色菜将藏文化的饮食精髓体现得淋漓尽致。“刘总，干一杯！”一边的陆总以茶当酒朝我的甜茶杯一碰，“叮当”一声，我慢慢起身举杯还礼，抿上一口茶，一句“谢谢”，温良恭谦。“来，咱们干一杯！”“干杯……”同行的企业家们沸腾、激动的场景，仿佛似一条充满诱惑的路，我不羡慕别人，不随波逐流，我拒绝冲动，耐得住寂莫，撞过南墙，我总长记性，我控制、我把握、我自律，我木头做的人，石头做的心。

二

西藏的天黑得比较迟，晚九点天才慢慢暗下来，我躺在床上静卧，养精蓄锐，无问西东，床头柜上放着的氧气瓶似昨天那块曾绊倒我的石头，虽已在日历中翻飞不见，但岁月已把经历刻在我的心上，那种被自信烫伤，那种激情疯狂燃烧，虽有余温，但已成苍白的灰烬。

夜的西藏，空山原野，万籁无声，“咚！”天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紧随的是一道强烈的闪电，倾刻“哗哗”一阵大雨，不由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去找禅师求得解脱痛苦的方法，禅师让他自己悟出。第一天，禅师问他悟到什么？他不知，便举起戒尺打了他一下；第二天，禅师又问，他仍不知，禅师举起戒尺又打了他一下；第三天，他仍然没有收获，当禅师举手要打时，他却挡住了。于是禅师笑道：“你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拒绝痛苦。”是的，生活的磨砺让我们太多的热情化作云，痛苦让我们成熟，让我们坚强，让我们清醒，让我们看清脚下的路。很多时候，我们常常不是输给别人，而是输给自己，有时候，不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再去适应，而是适应了以后，才会慢慢清楚自己为什么。其实，人生所有的际遇不过是四季的风，心若不动，风又奈何，即使是风，风过了，我依然是我。

这天夜里，与我第一次来西藏的经历相比，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轻微的高原反应再正常不过，人到屋檐下，该低头时还得要低下高贵的头啊！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天已微微发亮，我尝试慢慢从床上起身，好像在检查一辆即将要长途行驶的车。“嗯！感觉良好！”我自言自语。打开窗户，一阵凉风拂面，对面横空出世的山峰，神秘得令人敬畏，我望着窗外发呆，尽览极致风景。上次进藏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走过的路才知道有短有长，经过的事才知道有喜有伤。每个人都会经历各种境况，际遇各种浮生，遭遇各种失败，但挺过来，天也就亮了。回心反省，我一阵感慨：其实，人的心态就是自己真正的主人，我们不能控制外部环境，但能调整自己心态，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给自己加重，适应环境，适应变化，不被打倒。看着镜子里的我，我笑他也笑，境由心造，很多时候，人需要顺应、顺势，才有作为啊！

三

每次进藏必到布达拉宫，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最雄伟的宫殿，盛称民族之瑰宝，是西藏最重要的象征。布达拉宫分白宫和红宫，宫内珍藏着大量的佛像、壁画、典籍等文物，多少年来感召着无数信徒前来礼顶膜拜。

参观布达拉宫的线路是固定的，从山下到白宫是一条上山之路，也是必经之路，更是考验我的体力与心力之路。看着登宫的线路牌，看着同行的大陈手里居然拿着氧气罐，我泾溪石险人兢慎，时时处处扼制心中的冲动，打磨自己那勇往直前的棱角，将日常的快步减速，慢步小步散步，始终记住上次的失败，从思想上认识，从行为上克制，从行动上解决，自己说服自己，管住自己，控制自己，用意志、信仰、自警、自醒、居安思危。

“老爸，息会儿吧!”女儿在一旁喘着大气对我说。我点点头，大口大口的喘气，停靠在路边。“擦一擦汗吧，老爸！”女儿递来一张湿纸巾，我边擦边看着蓝天、白云，看着远处拉萨的新面貌，我心无挂碍，一种追求内心的干净和精神生活的丰富油然而生。看着一边的女儿，我一阵感叹，人生下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好胜是人的本能，能控制自己那是本事，即使女儿今天陪我来布达拉宫，那只是陪我走过一段过程，脚下的路还得靠自己走，人老不要紧，路长也不怕，只怕不长记性，撞了南墙不回头。

来到白宫，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画让我怦然心跳，设在雪域中的珍宝馆，展示了许多与西藏文史艺术有关的文物珍品，让我久久驻足，伟大的布达拉宫，中华民族的瑰宝。

导游洛桑是个热情有佳，心细如发的藏族小伙子，黑黝黝的皮肤，小小的眼睛，活像个电影明星王宝强。洛桑从西藏旅游学校毕业已三年多，很敬业，走到哪里总是滔滔不绝，有滋有味，不厌其烦。讲着西藏，说着布达拉宫的那些人，那些事。“洛桑，喝口水！”女儿见洛桑嘴角都讲出白沫了，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洛桑。洛桑看了看，推却着：“谢谢，你们自己喝！”“拿去吧，这儿还有。”我接过话。“谢谢！谢谢！”洛桑接过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笑了笑，是那么的纯洁憨厚。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镀金强巴佛”！洛桑向我们介绍着大殿里的强巴佛。眼前的金佛熠熠生辉，仿佛在端祥着我，目光是那么的慈祥，似看着我的虔诚、我的坚强，似在保佑我平安幸福……

忽然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的喇嘛与洛桑轻声招呼着，十分亲切。洛桑与年轻的喇嘛耳语了几句，便转身进屋去了。洛桑告诉我，这个年轻的喇嘛是他旅游学校的同学，西藏与江苏真是缘分，作为拉萨对口援助的省份，江苏对西藏支援很多，江苏朋友是他们尊贵的亲朋好友。洛桑说，为了感谢江苏人，感谢你的那瓶水，他让他的同学去拿些哈达献给我们，以表他的心意。多么善良的人，多么纯洁的心。

年轻的喇嘛捧着许多洁白的哈达来了，放在一边的供桌后，便拿起一条双手捧着高举与肩平，手伸向前，系到我颈上，我一股清泉流入心头，情不自禁从口袋里掏出些功德款，悄悄放入功德箱……

大殿里虽说朝拜的人很多，但静静的，一边几位喇嘛打着坐，手捧着经书，喃喃的诵着经，我被一种特别的气息吸引，善良滋养着别人，也丰富着自己。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尊重别人才能得到别人尊重，心地善良才是明天的本钱啊！

布达拉宫宛如一块无瑕的美玉，嵌在那高高的山上。远处的经幡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飘荡摇曳，寄托着人们美好的愿望，象征着福运升腾的祝愿。下山的路上，我回心反省，修行其实就是一条路，一条通往人们内心深处的路。第二次来西藏，昨天的故事似乎犹在眼前，今天的彩排仿佛仍未结束。在自然的本性中，人需把心放下，不被外在现象，也不被内在欲望所烦恼、纠结、左右，甚至干扰，慢下脚步，静下心，拒绝诱惑，磨炼心态，不就是一场温暖的修行吗？

西藏不远，她在我的眼前，有人说，放弃有十五个笔划，而坚持有十六划，所以坚持只比放弃多一点。第一次去西藏，在我心中烙下了清晰的标记，不断修行，使我练就月白风清的淡定，修得性淡如菊的从容，品尝至善至真至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