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日头毒辣。
蔡晓月坐在小餐馆靠窗的位置，心不在焉地看着对面的父亲蔡伟，看他喋喋不休。
说去年出狱后他就开始找自己，感谢老天，感谢祖宗。
蔡晓月名气大，5年前高考省状元，清华本硕博连读，他在网上搜一搜，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些关于她的消息。
千里迢迢赶到这个南方海滨城市，就为了找这个……终于有出息了的女儿。
蔡伟声情并茂：“当年要不是我坚持一定要让你读书，那可不就耽误你了！还好，还好！”
蔡晓月笑着打断他：“爸，这句话你上次说过了，我不想反驳是不想浪费口水……你忘了你坚决不让我读书的事了？”
说差不多读读得了，女孩子嘛，读那么多书还不如早点打工赚钱。
如果不是当年后妈突然车祸去世，父亲蔡伟想独吞巨额赔偿金，在逃跑路上过失杀人坐牢7年，蔡晓月都不知道现在自己会在哪里。
时隔多年，蔡伟失忆了？
蔡晓月不想再兜圈子，三个月前蔡伟突然出现，前前后后找过她三次，都是要钱。
生活费，出狱后的过渡费，找工作的开销……行，给吧，蔡晓月没打算不孝顺。
她出生没多久，父母就离了婚，妈妈一走了之再没见过，父亲虽然不靠谱，常年混迹女人堆吃软饭，但好歹没耽误她上学，也没把她当垃圾一样丢出去。
虽然很不情愿，但好歹也带大了她不是。
就为这个，她愿意赡养他，只要他改邪归正，好好做人。
“别废话了，我还要回实验室呢，你又没钱花了？我上次不是给了你一万吗？”
蔡伟话堵在了喉咙里，觍着脸笑：“一万怎么够？现在钱不经用，一万哪里够？”
“一万是不够，可这三个月你要了三次，加一起我给了四万，三个月四万，还不够？你是吃钞票的吗？”
面对女儿的讥讽，蔡伟有些恼羞成怒。
按捺脾气，他忍，今非昨日，蔡晓月已经23岁，不再是那个16岁的小姑娘了，他好好说话才能要到点钱，过上好日子。
MD！蔡伟心中愤恨：不就是因为坐了7年牢吗？人老了，现在……都没人要了。
出狱后他想过重操旧业——借谈恋爱过日子的名义，去吃女人软饭，但找不到下手对象。
现在的女人，无论年轻年长，个个精似鬼！就是不上当。
当然，他也老了，不能看了。
山河日下，他自然要低头。
“你知道的，”他低声下气，“我在里面待了7年，找工作很难，工地搬砖……我也很不容易。”
他伸出手给女儿看，上面都是些粗糙细小的伤口，还有指甲缝里洗不干净的污垢。
他如今真的在工地搬砖，就在蔡晓月所在核电研究所的二期工程工地上，距此不远。
蔡晓月沉默一会：“我没多少钱，你知道的，我如今还是学生，并没真正参加工作。”
她已经很厉害，五年完成清华本硕，不然按正常流程，她应该还在研一呢。
“爸爸知道爸爸知道，但你姐……那么有钱，还有，当年的保险金可是都分了你呢。”
这个姐不是亲姐，是蔡伟后一段婚姻中女方的女儿，他入狱后，蔡晓月是和这位无血缘关系的姐姐相依为命的。
“我要的不多，就20万，我打算和工友承包工地食堂，老爸做饭还是好吃的，我想把这一片工地的伙食都承包下来。”
“我那个工友他有关系，后台硬着呢……”
蔡伟接着滔滔不绝，但被女儿无情打断：“20万？你做梦呢？没有。”
桌面上她的手机响，她去看，蔡伟急了，女儿忙，这次见了，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蔡晓月平日生活两点一线，日日加班，见一面千难万难。
“怎么没有？”他脱口而出，“保险金就有70万，还有那笔车祸赔偿金……”
蔡晓月手一顿，抬头看父亲：“你当年过失杀人是要赔偿给人家的，那70万一分不剩全赔了。车祸赔偿？你好意思提，那笔钱我全给姐姐了。”
那是后妈的车祸赔偿金，钱当然给她女儿，蔡晓月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要，她没那么不要脸。
——而且，当年你出轨在前，又搞出那么一大摊子事，你真好意思提？
蔡伟气短了几寸，但很快又鼓起，“我不管，我就要20万。”
导师在手机上催她回去，蔡晓月起身，回答得更不客气：“我也不管，我就是没有。”
“爸！”她很认真，明明是张非常可爱的童颜脸，气质却冷若冰霜。
“你今年才47岁，远不到退休年龄，以后，你别问我要钱了。”
蔡伟瞪大了眼睛。
“我还是个学生，没钱。不谈钱，我们偶尔还能联系一下，谈钱？那没得谈。”
蔡伟气冲头顶：“蔡晓月，你……我真是白养你了，当年如果不是你作证，我也不会进去！”
蔡晓月脸更冷了，当年蔡伟过失杀人，想推卸到姐姐江雁秋身上，她是人证，举证了父亲。
她懒得再掰扯下去，小店里的客人都在看热闹呢。
蔡伟叉着腰气势汹汹，但女儿当没他这个人，直接推开门走了。
完全无视。
快气昏了！
蔡伟扶着头坐下直喘粗气，店老板过来：“要走啊？结个账先。”
什么？蔡伟指了指门外，蔡晓月没结账就走了？这个混蛋！不孝女！
“多少钱？”
“不贵，一起就65。”店老板说。
“我还没吃完呢，等会再说。”蔡伟心肝疼，不是没有这65，就是气得厉害。
这女儿……真是白养了！
“我来吧，65元是吧？”有个女声插话，声落人到，笑盈盈的。
蔡伟看过去，不认识，是个年轻女人，眉清目秀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没作声，有人结账更好，65块也是钱啊。
女孩结了账后又要了瓶啤酒，坐下，自我介绍：“我叫杨洁霞，是晓月的室友。”
蔡伟恍然大悟，连声你好你好。
杨洁霞给蔡伟倒上瓶酒，想了想又加了碟子花生米。
“叔叔你别生气，晓月这个人嘛是有点独的，她和谁都不亲近，和谁都不怎么来往，但没办法，她实在太聪明，脑子好使，老师喜欢。”
蔡伟喝了口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高兴吗？有的。
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蔡伟门儿清，烂田里结出了个好瓜，还是棵独苗苗，前途无量。
可不高兴吗？也有。
独苗苗如果压根没有反哺之心，那再前途无量也和自己没关系。
“她……平时也这么独吗？”
“是啊。”作为蔡晓月的室友，杨洁霞是最有发言权的。
“她年龄小，是实验室里最小的，但聪明，会举一反三，做什么都轻松，她来了这半年，老师的笑容都多了，也更不爱搭理我们了。”
杨洁霞笑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没办法，谁让我们这一屋子的臭皮匠，都抵不上蔡晓月这一个诸葛亮呢？”
她是硕博连读，但已经快超过最长时限8年，延毕了两次，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不是不努力，可有时候努力和天赋是两回事，她真是心灰意冷，都想放弃了。
本来就焦虑，这还多了个蔡晓月，老师的天平彻底倾斜了，还……还读个什么劲啊？
但也是事有凑巧，今天在这个小店吃饭，竟看到了蔡晓月和她父亲吵架。
“半年前她的论文《论核反应堆高损耗……》得了国家级的科研论文奖，奖金8万，上个月她有个实验攻破了难关，老师单独给了她2万的奖金……”
杨洁霞是温柔的，娓娓道来，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关于蔡晓月的情况，都告诉了蔡伟。
蔡伟听得津津有味，但又瞠目结舌。
女儿的优秀远超他想象，而且女儿不是没钱，她有钱，这几年她频繁得到奖金资助，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的，还不止本专业，她偶尔还会接些外专业的外单。
“都说她是天才，以后肯定是核物理学家……兼顾那么多，还都能做好。”
杨洁霞笑眯眯地敬了蔡伟一杯酒，“叔叔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女儿。”
蔡伟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仰脖把酒干了，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
“好女儿？呵呵呵，她那么有出息那么有钱，可有什么用？还不是不理我！”
“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吃了那么多苦……”蔡伟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抹起了眼泪。
杨洁霞眼睛亮得像外面的太阳，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没关系的，叔叔，我可以帮你。”
晚上十点多，蔡晓月才回到宿舍，推开门的一瞬她又立即关上，喊了声：“杨师姐。”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进屋马上进屋。”
杨洁霞穿着小吊带小内裤正在客厅和未婚夫通视频，立即转头去了自己卧室。
蔡晓月重新进屋，很快杨洁霞过来道歉，“你不在，我就在客厅待了会儿，下次不会了。”
蔡晓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穿什么，怎么穿，同性之间本来没什么，核电站的宿舍是两居室，两人合住，地方够大。
但杨洁霞的未婚夫喜欢光着上身通视频，这就让人很讨厌了，也是蔡晓月不高兴的根本原因。
谁愿意来来回回倒水上厕所做饭，都被对面的半果男看到啊，别扭。
“老师今天问我知不知道你的论文进度，我说不知道。”
蔡晓月说，然后看见一脸甜笑的室友僵住了脸。
今年杨洁霞必须毕业，可她的毕业论文乱七八糟，已经修改过N稿了。
“我在写，已经努力在写了。”她别过头，有些气虚。
蔡晓月去厨房泡面，她实在不想说什么，但又还是没忍住。
“师姐，你别光顾着谈恋爱，再拖下去毕不了业，以后怎么办？”
杨洁霞有些不服气，自己也没那么差吧：“没事，我家董荃不在乎，他说我毕不毕业，他都是要娶我的。”
那倒是，董荃是本地人，家境小富，车房均有。
他才不在乎女朋友是什么学历呢，硕士博士都行，都比他这个大专生强。
一年前相亲时，杨洁霞还有些看不上他，但如今她已经彻底臣服在了对方的“金钱攻势”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看一个男人爱不爱你，要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
董荃可舍得为她花钱了，求婚戒指都是D级，VVVS净度，两克拉的钻戒，60多万呢！
“我们10月结婚。”她笑着说，甚至还故意发了句牢骚，“博士有什么好？如果不是研究生毕业找不到工作，我才不读博呢。”
女博士除了光环亮一点，还不是辛辛苦苦赚米？可赚的还不如董荃给的零花钱多。
“反正婚后也是老公养，毕业不毕业，一点都不重要。”
蔡晓月差点把泡面打翻，她看了室友一眼，忍了忍：“算了，你开心就好。”
杨洁霞回房接着和男朋友视频，对面的董荃正在酒吧喝酒，等到现在也没不耐烦。
“你那个古板室友啊？”他吃吃笑，“我记得，她有副好身材嘛……”
他还在胸前比了个样子。
杨洁霞也咯咯笑，董荃指头弹一下她：“去，给我拍几张照片过来，我想看美女。”
杨洁霞有些不乐意，嘴巴刚翘起来，董荃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别人我也就看看，在我心里始终还是你最美。”
三两句哄得杨洁霞心花怒放，她转身偷偷打开房门，手机摄像头打开，对准厨房。
蔡晓月正在吃泡面，她侧对这边，亭亭玉立曲线玲珑，要什么有什么。
杨洁霞咔咔偷拍了两张，马上传了过去。
“啧，”董荃不满意，“怎么回事？到家了还穿那么多？”
“她就是这样啊，睡衣都是最保守的款式。”杨洁霞说，她上次好不容易拍到一张蔡晓月的露腿照，差点被发现。
那天蔡晓月的长睡裤掉卫生间地上弄湿了，不然她还拍不到。
就那张照片，让董荃流了三天口水，说那双腿又细又白又直，值9分，然后就怂恿杨洁霞时不时偷拍给他。
“说了要你装摄像头，有那个就不用偷偷摸摸拍，还怕被发现了。”
照片中的女孩，牛仔裤包裹着挺翘的臀，比例修长的腿让人看着就想摸，还有那细细薄薄的腰以及……董荃越看越心痒难耐。
“不行！”杨洁霞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在宿舍装摄像头？那可是违法的。
她可不想出事，赌上前途。
“你蠢啊？谁要你一直放个摄像头在那，你不会放两天就撤啊？我就看看，又不干什么……”
董荃笑她不开化，“你知道我是腿控，黑丝，长腿，短裤……啧，爱好而已嘛，跟看片一样。”
杨洁霞犹豫了一下。
“你在卫生间装一个，不用对脸，不拍脸就没事……”
“放两天就撤，你答应了，我们结婚就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你不是一直想去嘛。”
杨洁霞没再摇头了，脸上挂满犹豫：“不过我今天……倒是知道了蔡晓月的一个秘密。”
董荃来了兴致，什么秘密？
“蔡晓月的亲生爸爸，是个杀人犯。”杨洁霞回头看了眼门口。
中午和蔡伟聊嗨了，蔡伟什么都说，把自己说得可怜无比，也说得辛苦无比。
杨洁霞耸耸肩：“她爸挺可怜的，说想女儿，让我平时有空多和他说说蔡晓月的事情。”
董荃听得入神，笑道：“那不正好，现成的背调啊……杀人犯的女儿？”
他怪笑，“宝贝，你说你们老师和同学知道这件事吗？你们研究的可是国家重点保密项目啊……既然如此，我们还怕什么呢？”
“快快快，正好，正好扩充素材库……她那腿，绝了。”
蔡晓月会发现室友偷拍行径吗？这样一个不知悔改的贪婪父亲，她要怎么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