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米
万物并秀,光阴绵长。
俺爷
文/蒋浩海
俺爷是农民。
俺爷不是一位普通的农民。
小时候,我多少是有些厌烦俺爷的,厌烦他的倔脾气。他总是穿着补丁套补丁的蓝布衫,给他买的新衣服新鞋子宁愿放在柜子里发霉最终被老鼠咬烂也不肯穿。厌烦他身上无时无刻散发着的酒味,无论是在牛棚,鸡舍,田地里还是餐桌上,总会用一个长的像酒仙一样的小罐子装着白酒放在口袋里。蓝布衫的汗味,夹杂着酒味,裹挟着田里的泥土,实在是让我难以接近。
两年前,俺爷忽然用他视为命根子的一块农耕田跟邻居换了一块宅基地,要建一套他和奶奶的房子。爸爸和叔伯们都劝他年纪大了不要折腾,家里两栋房子足够住了。可是俺爷是倔脾气,在建房子这件事上他似乎有执念,他的十几头牛都拉不回他。而且他坚决不接受爸爸的钱,掏出一辈子省吃俭用和从土里“刨来”的钱,买砖、买瓦……请工人,房子就这样动工了。
去年国庆回家,车子刚拐进路口,我便看见他与工人一起热火朝天的身影,身上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蓝布衫。他看见我们回来,赶紧跺跺脚,跑到一旁洗干净手,帮我们提行李,转身和工人说道:“我的小孙子回来了,你们忙吧!”他领着我转遍新房的每个角落,眼中充满了骄傲。午饭时,爸爸提出来一瓶白酒,俺爷偷偷瞟了瞟灶台边的奶奶,摆摆手说:“不喝了!下午新房要装窗户,不能误了事。这酒,留着过年再喝。”这时我惊奇地发现,与俺爷形影不离的小酒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大保温壶。
转眼到了新年,我陪着俺爷去牛屋喂牛,还没进门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哞—哞—声,俺爷走过去用长满老茧的手摩挲着牛背说:“新年好,新年好……”我一边喂牛一边透过窗户看着新房的烟筒里冒出的炊烟,升向天空,飘渺不见,爸爸妈妈,伯伯婶婶们都在为了年夜饭饭忙碌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家常话传进牛屋,俺爷脸上的皱纹炸开了花。
走出牛屋,俺爷悄悄地跟我说:“好好读书,以后上大学,爷爷把这些牛全卖了给你当学费。”我看着劳顿一生的他,脑海里飘出北岛的一句话:“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俺爷的世界不过只有房子,田地,老牛……房子是家庭,田地是生活,老牛是陪伴——俺爷是农民,但是他却将他小小的世界倔强地过成了朴素而不凡的诗篇……
除夕夜,一家人在新房里围坐一桌,其乐融融,俺爷打开爸爸提回来的那瓶酒,给每个人斟上,一仰头,一杯酒便下了肚……新房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没人发现俺爷眼角滑下的一滴泪……
这些年俺爷耕种的粮食铺满他整篇人生,他用这些粮食抚养大了叔伯和爸爸,看他们成家立业,这是农民的朴实与勤劳;建了属于他和奶奶的房子,聚与离的欢喜都在以他和奶奶为中心的房子里以家的方式回应着,这是一家之主对于阖家团圆的向往——这些都是他用一生去诠释,去践行的。看着他佝偻的背和枯枝般的双手,我感受到了他这些年的坚韧和不易。
我走出了农村,见过城市的霓虹,但忘不了在那片土地上扎着的根;俺爷用一生去践行的,我不曾忘、也不会忘。我知道,我应该像俺爷那样,把生活过成朴素而不凡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