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骏 │ 职场往事之一《怀念老叶》

文摘   生活   2024-05-01 09:09   日本  

2014年发表在《中文导报》的《怀念老叶》,修改订正,权作职场往事之一。

    1984年上海。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研究所。报到的那天,老叶去休假了。只见他的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纸条,几月几日为止调休,貌似漫长的假期。关于他的情报,都是陆陆续续从其他同事那里听来的:老叶作为重点攻关项目的负责人,带领一帮工农兵大学生奋战八年开发国产机的操作系统,那时他们刚刚结束这个项目,开完了验收会庆功会也就是一堆废铜烂铁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从七十年代中期开工的,在国内的计算机行业内算是处于领先地位的。老叶本人复旦数学系1968年毕业生,也就是基本上没有受过正规大学教育靠自学成材的工程师。他能说会道大嗓门,喜欢闲书好八卦,他的办公室永远是信息集散地没想到最后八卦到了自己头上,可能也许或者恐怕大概确实和课题组的女同事暧昧起来了,受到所里批评,于是自我放假调节心情去了。研究室钱主任安排我跟林老师做课题。一年以后,我转到老叶门下。因为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也就不客气地随前辈叫他老叶。

    1985年。厦门。我参与老叶主持的课题组。其时微机刚刚起步,王安小型机还很风光,老叶适时地改变主攻方向,搞系统总体规划设计。我所在的研究所和电子部六所合作,“厦门市经济信息系统”总体设计开工。厦门是全国中小城市第一个进行电子信息管理的。85年秋天,整个课题组赴厦门呆了一个多月,展开调研工作。人生第一次乘飞机,还是老叶去所里争取来的,因为我这个新人的出差级别还不能飞。住在宾馆,管吃管住,单位里还拿出差津贴,接待方好像是厦门市科委,他们人人抽着10块钱一包的外烟,看起来都很富有的样子,哪来的钱呢,还给我们发些零花钱,有点乐不思归,这是我的早期腐败生活。期间发生许多有趣的事。譬如,我们到各个局去调研,无非是看看现状,那时电脑少得可怜,无非就是了解大致的信息流程,数据流量估算。地方官员把我们当作钦差大臣一样,哈哈,还向我们诉苦,让我们向上级反映情况什么的。所谓的系统总体设计,大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凑起来洋洋万言,开完专家论证会就是一本废纸。去年回老家整理书柜,看着还很亲切,舍不得扔掉。

    厦门小插曲。休息天去鼓浪屿,同事裴老的脚扭了一下,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抽了一根烟还是起不来,赶快叫救护车。救护人员抬了担架,摆渡。送医院后经诊断是骨折,要做手术,裴老坚持要回上海做。于是通过科委马上联系机场,交涉后买了四张票子,记得是老叶亲自送他回上海的。第二天一早赶到机场,我帮忙把裴老抬上飞机,飞机上已经拆掉了三个座位放担架。到上海后救护车已经等在机场了,直接送医院手术。后来,裴老的腿还是有些长短,调到市府去了,那是后话。还有印象很深的就是南普陀,临走时科委请我们在那里吃饭,素餐200元一桌,当时很贵的。每人一份菜单,每道菜的名字都很好听,合起来简直就是一首诗,保存至今。这是发生在1985年的事情。

    1986年。黄山会议。厦门项目历时半年,最后开了一个隆重的专家论证会,老叶请所里的头头脑脑去捧场,好像经费有限,所以跟我打了一声招呼就没让我去。也许是出于一种补偿,老叶叫我跟他去黄山开会。那次黄山学术会议是我们研究所主办的。住在半山腰的宾馆里开了几天会,最后2天自由活动,也就是爬山。记得老叶爬了几步,转身乘缆车去了。我第一次爬这么高的山,从早到晚,终于爬上了1800多米的主峰。第二天下山回沪。那时候自己还没有相机,只有一张山顶上的合影,有几张脸还只有一半的。同行同宿的徐副所长也是我的学长,1962年复旦数学系毕业的。记得一个细节,晚上吃梨子,我自告奋勇来削皮,副所长不满我的刀工,说应该削好以后整条皮是连着的,还说下次我来削给你看。不久他被组织派去香港掺沙子,没有下次了。前几天网上乱搜,居然看到徐的近照,老了。(2024年补足:徐副所长现已过世)

    1987年。苏州。那年跟老叶做了一个小项目,全国VAX小型机使用现状调查。跟他去苏州出差了,跑了几个单位调研,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反正回来以后要落笔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份走访苏州科委的记录,老叶做事有点粗狂,不讲究细节是国人的通病。于是老叶差小陈也就是我啦再去一次苏州,小陈带着室里的小凌一起去的。当然到了苏州科委找到那个曾经接待过我们的小领导,我不能说记录丢了,我装得很认真的样子说要再核实一些情况,就把上次询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中午就在市府机关食堂的食堂吃饭了,没想到吃饭时见到一个厨师,是我上海弄堂里的隔壁邻居大头。大头文革去了云南插队后来在当地结婚了不能返沪,想方设法调到离开上海较近的苏州。记得那天他多给我舀了一勺菜,还问我同行的是不是我的女朋友啊,我说是同事。

    1988年金山项目。老叶接到一个重点项目,金山石化的管理系统,开发周期四年。老叶开始招兵买马,我理所当然上了他的先遣队名单。同事们都不想去,主要是周期太长,而且要驻扎在金山每周回家一次。领导一个一个做思想工作,党支部书记还跑到我家跟我老娘谈话。当然是软硬兼施,胡萝卜是,去金山四年特殊补贴一万人民币(那时每月工资才几十元啊),还可以去一次美国或者香港短期培训,大棒是,如果不去的话,你这辈子就别在研究所混了,别想公派出国,别提职务晋升。我选择了后者,走人。结果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我曾经写过,1988年秋我就被公派来到日本进修三个月,赚到了相当于人民币一万元的日元。我没有参与金山项目,从此和老叶的接触就少了。听说他后来去了深圳,不知金山项目如何收尾的。

    1997年春节。叶家。虽说老叶1990年去了深圳,我也混到研究所下属的日资公司,但是隔三差五的他会回到上海,到老单位看看,也算是经常见面。1994年我也离开了研究所的大院,一度和老叶失去了联系。1997年我来日本之前的那个春节前后,我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老叶的电话号码,家里的还是手机?反正给他打了电话,他说正好在上海,约好见见面。于是我找到河南路他的老房子,很破旧的感觉,还几代同堂。他说了一些深圳工作的趣事,我说了自己正在外资企业混日子,聊了一会去吃饭,吃的是肯德基快餐,他埋单。饭后我说要去工作了,我打的去一家客户,他说顺路搭车去漕河泾。这应该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那年夏天我来到日本开始了新的生活。

    2000年前后。回到上海探亲时,给老叶打了电话。他依旧嗓门很大,很精神的样子,他说跳槽回到上海了,他说就是1997年那次和你分手后去漕河泾的康姆斯,一拍即合,就回上海工作了。这么算下来,他在深圳也呆了七八年了。他说已经55岁了,再混几年退休了。我问他用不用电子邮件,他说有啊,是雅虎的你记一下哦,y-e-s-i-l-i-n-g,对就是叶司令。后来我往他的司令部发过邮件,没有回应,不知是否我记错了字母。好几年过去以后,我在网上查到一个案例,老叶和他的东家打的,说是他加盟这公司时,奖励他一套住房,条件是服务5年以上。结果老叶干了两年又跳槽了,人家要他把房子吐出来,他当然也有理由说不。打官司他输了。不过那时一套住房也就不到20万,我暗暗想即使官司输了赔钱老叶也赚了。

    今年,2014年,我还在日本。夏休时突然心血来潮给研究所的方同事沈同事打电话,曾经在上海滩技术领先的研究所没落到靠租房维持生计。沈同事后来参加了金山项目,我问有没有老叶的消息啊,他说老叶啊伊去那个地方了。我居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还问能找到他么。沈同事告诉我老叶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心脏病,享年64岁。太意外了。是啊,沈同事说还记得当年老叶和我们几个小青年一起去吃涮羊肉么?记得记得,我记性好。当年老叶还夸过我记性好,虽然我知道自己记性确实好,但我也要谦虚一下是不是啊,我说我小辰光得过脑膜炎脑子坏脱过了。谁知老叶是这样解释的:侬看一只电灯泡,钨丝断脱了,也就不亮了,如果晃一晃搭上了,就比平时还要亮,侬属于后一种。哈哈。老叶常常语出惊人,说起女人,他是这样说的,什么好看难看的,晚上灯关了都一样。至今想想确实有道理。

    今天(2014年某日)。我的脑子开始翻旧账,戴着深度近视眼的老叶仿佛就在眼前。他是我的大学前辈,常常闲聊复旦往事,因而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亦师亦友亦右。为了核实细节,打开尘封多年的日记本,翻到1985年,历史变得清晰起来,我们一起在厦门买电子表买盗版邓丽君。十一那天老叶没有亲自送裴老回上海,送走受伤的裴老后,我和老叶去看了一场电影,叫《中国革命之歌》。可见人脑记忆之不靠谱。1985年10月8日的日记是这样写的:昨晚和老叶谈“哲学”,12点才睡。可惜没记谈了什么,当时为什么在哲学两字上要加个引号呢?记得老叶有个爱好,收集各种易拉罐,其实那时国内的品种很少容易收齐的。后来我在日本喝饮料,每每看到印制精美的罐头,总会想起是不是给老叶留一个带回去呢。一晃十几年过去,我再也听不到老叶爽朗的大嗓门了。师父走好。

三千院随笔 2014年11月13日

翻出一张老照片。1985年,厦门鼓浪屿,中间是老叶。

我把文章贴到老同事群,一老同事顺手画了一张老叶头像,还蛮像的。老叶大名叶绍琳。

2024年4月重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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