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骏 │ 复旦往事之八

文摘   生活   2024-04-26 06:39   日本  
2008年发表在《中文导报》的《我的1984》,修改订正,权作往事之八。

    看电视连续剧《甜蜜蜜》,该剧的时代背景置于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虽说故事编排得能够让人坐着看下去,演员非常用功各有各招,台词也颇有个性特色,但是,看着看着细节处漏洞百出了,明明是八十年代初的场景,背景出现了居民楼的外挂式空调,街道上飞驰的是新世纪才有的出租车和巴士,音像制品店还有郎朗的广告,甚至书报亭在叫卖2007年的《读者》杂志。导演后来辩解说由于制作经费的限制所致。可有一个硬伤实在让我等过来人看不下去,剧中主人公的高考居然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进行的。

    我们这代人应该记得,恢复高考制度后除了第一年情况特殊以外,十年代的高考都在盛夏七月举行,全国统一概不例外。尽管对一部面向大众的通俗电视剧不能过于挑剔,可是,也正是大众化的东西更加容易误导大众。回忆往事,20多年前的事件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那时候没有图文并茂的博客,即使私人化的日记,真正坚持下来的人数也不会很多,照片更是奢侈稀少的玩艺。所以我想趁着记忆还没有完全消逝之际,不时写一些过去的人和事,以弥补当年文字图像记录的欠缺。
    现在的大学生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们那时候还有“分配”一说。那是从生到死都是计划的年代。大学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单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就要在这个单位革命到底直到挂在墙上了,可谓一配定终身。我所在的重点大学是面向全国招生的,也就要面向全国分配。当时没有求职,经商,打工,下海,跳槽,留学(极少),创业等等说法,大学生除了绝对服从组织安排别无选择,要么你考研究生,毕业后或许可以留校任教。到了大学四年级学生们就开始忧心忡忡,因为我们上一届就有两位同学不愿去外地工作而赋闲在家,而户口早已由学校直接帮你迁到异乡外地去了,人生前途不明。如果分配不好,这辈子就没戏了。“外地”两字在当时的上海小市民眼里就是人间地狱。
    要命的是,临近毕业还要你口是心非地表态坚决服从国家分配。按规定要写一份大学四年总结报告,据说这份报告要放入那个神秘的档案袋子里跟你走一辈子的。学校明确要求学生在总结里旗帜鲜明地响应党国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我从小喜欢舞文弄墨,想想这份资料要进档案十分重要,于是用尽全力一鼓作气写得文采斐然试图一鸣惊人。报告全面剖析了陈某的思想演变过程——这个曾经忠于叉叉叉的红小兵,纯真的思想多年来受西方自由思潮的侵袭而潜移默化,尤其是大学四年在自由散漫的环境中酝酿发酵,最终走上了叉叉叉叉自由化的不归路。我至今还记得最为得意之笔:第一,整篇文章以第三人称“他”来解剖陈某。第二,领导不是要求表态?“他”表示安于上海生活,如果组织上分配“他”到外地去的话,“他”就准备在校门口卖茶叶蛋了。现在想来好笑,那个表态既不够大胆,也缺乏想象力。
    这篇文字虽然没给我带来杀身之祸,可是也有小鞋两只侍候。年级的指导员是个大好人,扛过农活的老三届。他始终没有和我交谈总结的内容,大概他心里也明白这本身只是一种过场形式,更何况我只不过暴露了真实的幼稚的冲动而已。结果呢,幸好我们那届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中榜研究生,一下子本地名额多了出来。决定命运那天,同学们在系里的休息室静静等候,指导员一个一个把学生唤进小房间去发配。每人十来分钟,几十号人,等了一个小时,二个小时,三个小时,等待决定命运的十分钟——那是最为折磨人的分分秒秒。我现在已经记不起等了几个小时了,反正我是最后一个叫进去听候判决的。我把这种次序安排理解为领导对我极其不满的暗示和提醒。
    到了办公室里,几位判官给我六个可以选择的单位——华东计算所,上海计算所,上海计算机厂,还有什么?好像一家闵行的工厂,一家在外地的,还有就彻底忘记了。外地的不考虑,闵行嘉定的不考虑。我就在上海所和上计厂之间犹豫了两分钟。本来我是准备去上计厂的,我对单纯的研究不感兴趣。可是当时的上计厂属于机电一局管辖,通知单上写着机电一局,不排斥到了机电一局报到后分配你去其他企业的可能。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选择了科委系统吃皇粮的上海市计算技术研究所。拿了录用通知书和户口本,从此告别校园结束阳光灿烂的日子。

    许多细节我已经记不起了,譬如当时的分配通知单上具体写了什么?没有拷贝备份的年代,历史就这样模糊起来了。200年以后我们的后人再拍电视剧的时候,肯定更加远离真实了。我感叹岁月无情地磨损了我的记忆细胞,但是,我始终庆幸自己喝了这么多年狼奶而没有生成脑积水,我的反叛属性和发散性思维模式定格于1984,或者更早。

三千院随笔 2008年11月13日

补足1:那年7月底,跑到上海计算所报到。上海计算所录用50个本科生,招募10个研究生。其中本科生有10人来自复旦计算机系和数学系,研究生有4人来自复旦计算机系,现在都在海外。现居法国的周同学跟我分在一个研究室,大学时英语班(英语班固定教室和座位)的同桌陈同学考取我们研究室钱主任的研究生,现居纽约。还有两个研究生刘同学袁同学结为夫妻,现在美国微软工作......老早写过“我的职场,也有好多故事啊。

补足2大学好友刘同学,来自安徽农村,大学时代通读资本论,他报考北大经济系研究生落榜后,被学校分配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西安某地。毕业前跟他还有张同学一起在五角场吃了分手饭。过了几年我往他老家写过信投石问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再过20年水落石出,他已然是某某公司大老板了,成了同学聚会赞助商。后来我去西安,纽约的陈同学说你去看看刘同学吧,不过他自己不用微信不接电话的,要通过他秘书联系安排,骏骏想想算了。

补足3:骏骏自以为记性好,哈哈打脸了。收藏了半辈子的毕业照找不到了,发在往事之四的图是网上下载的,模糊不清。后来特意让日本的李同学翻拍传来。仔细一看,骏骏左右两个都是美国微软的,左手旁边就是当过微软老二百度老二的陆同学,右手旁边是李同学。这个美国李,曾经也在日本工作过,后来去了美国入职微软开发Windows的,再后来,50来岁的时候居然考了什么资格,改行做律师了。也是一个喜欢折腾的同学。嗯,这张毕业照一个个学霸可以让我这学渣吹一辈子了。
补足4:骏骏曾经高调地自满地写过,四年寒窗换来的这张复旦文凭,是我人生自信的膨胀剂,是我寻师交友的百搭牌,是我驰骋职场的通行证,是我精神世界的护身符。

补足5:重读旧文,骏骏为40年前的自己点个赞

2024年4月重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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