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到新宿去。在歌舞伎町的入口处，一阵瓜果的暗香攫住了我，停下脚步，我看到一家水果摊。
人们常用“秀色可餐”来形容女人之娇美或山水之亮丽，其实，我以为真正可餐的，怕要算是这秋季里的瓜果了。秋天，如毕加索笔下成熟的美妇般圆满丰腴；秋天里的瓜果，则像选美的舞台，生香活色，眼花缭乱。
歌舞伎町，作为风俗业的密集地，在东京最是出名。欲望，欢乐，纸醉金迷，再加上那飘荡在街角带有邪意的不安气味，构成了歌舞伎町特有的异样气氛。每当我来到歌舞伎町，都会感到自己是个独身潜入敌占区的交通员，去和陌不相识的人接头，紧张、兴奋、充满希望，同时，危机四伏……
但是，秋天的这个午后，阵阵瓜果的清香为歌舞伎町平添了一段温馨，蒙上了一层柔纱。隐约之中，断续的幽香似歌声在对我倾诉；仔细之下，我竟然听出两句诗来：“今日偏知秋风爽，吹我一身瓜果香。”
关西大学文学部教授植岛启司在《歌舞伎町》一文里说：“歌舞伎町并不单单是风俗产业的据点，同时更是新的戏剧、音乐、舞蹈、文化生长发展的地方。”一句话，点明了歌舞伎町之于东京的重要。
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勃勒东在小说《纳嘉》中，把多菲纳广场比作巴黎的私处。许是那个标准的三角形及其狭小的入口诱发了他的想象：“每次我来到多菲纳广场，慢慢总会感到再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了。我必须努力说服自己，才能挣脱这个异常温柔、令人及其舒服、不由魂销骨酥的拥抱。”（施康强：《都市的茶客》）
和“巴黎私处说”相映成趣的是“香港乳房说”。刘再复在《漂流手记》中写道：香港是一只巨兽身上的乳房，它被另一只巨兽拼命吮吸，愈是吮吸愈是膨胀，最后膨胀成这样丰满、繁荣。这两只巨兽，一只是中国，一只是英国。
二十多年前大陆还曾流行过“北京心脏说”，表现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北京是全世界各国劳动人民的心房。
那么，歌舞伎町呢？我伫立在水果摊前，开始下死劲儿琢磨这歌舞伎町算是东京身上的哪块肉。秋风里，夕阳西下。发了半天傻的我终于明白，歌舞伎町比那私处、乳房和心脏要来得复杂，它不是一个器官而是一个活物。想到这里，我为这“歌舞伎町活物说”感到有些怕，于是，将思绪收拾起来，在水果摊上买了几个石榴，回家。
追记：炒一把自己的冷饭——昨天夜饮歌舞伎町，随后发了朋友圈感叹一番……今天在电脑里居然找到了昨夜提到的那个“私生子”。这篇写于1998年的小文，发表在东京的《东方时报》上。当年新宿东口的“百果园”已经变成了如今的“屋台苑”，当年不到40岁的叔，如今变成了60好几的爷——这将近30年里我在歌舞伎町里发生的几个故事，假以时日容我以后酒后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