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读梁小曼《红的因式分解》笔记
我个人非常喜欢梁小曼这本《红的因式分解》,光是名字就吸引了我,颇具政治意味的“红”,其分解与聚合,形构了当下文化空间之中的个体。这本诗集是极为有问题意识的——发现系统,对系统做出诗性阐释,指出系统突围的道路。
如何理解所谓系统?“系统”本身具有丰富的阐释空间,不仅局限于一种简单的社会结构对人的分层与分类。更重要的是要问,此时此刻的人作为节点,如何在系统之中形成?
在梁小曼这里,描写瞬息之中个体的诗歌,本身处在一个时间系统,即过去与未来的呼应之中,人是被过去塑造的,也是如《敲钟人》一诗,被遥远的、未知的未来所遥控的,既有宿命论式的贯穿,也有无常冲击下的断裂,这一问题其实是T. S. 艾略特《四个四重奏》的回响(插一句,她善于处理经典中的遗留问题,如《豹》一首,可与里尔克的《豹》对读,里尔克写豹的拟诗人化,但是梁小曼写围观豹时,诗人与豹通过“诗”连接,最后的关注点落在围观的诗人本身,不再是豹与诗人的合一,中间介入了艾略特“非个人化”策略),一如她在札记中所说,诗人感受到的既是此刻,也是过去与未来,窗外的鸟发出了初生的死亡与鸣叫,或长诗《红的因式分解》中所引的最后一句“I
think of the past and the future as well/as the present to determine where I am”。诗《金色泳池》中写少女,令人惊诧——“她不知道,后来/她又活了二十九年”,这句既是回观过去,又是对于彼时的预言。
但梁小曼并不局限于处理过去的传统,“系统”这一构想本身就是从未来出发产生的说法,科技未来与当下的人是相互决定的,如果以这样的未来定义当下,人及其话语,极易为简化为数据库中的数据文件。但是之所以说相互决定,因为个体永远处在对未来的想象、发现之中,这种想象发现,可能就是从历史、记忆中来,因而语言是系统装载,暴露内心的声音,决定文件的位置,诗则是系统故障,一种疯癫,一种清醒,反思存储语言对自身的塑造,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
存储语言的装载,如“晦暗之国占领全境”(《我血中的暮色也是你的》),“黑云压城,墓园寥落/暴雨在下,一切是水/像死人压抑在胸中的话”(《暴雨》),已存在的语言与其精确所指的物质世界,可能是一种威压,但诗却是改造、开辟,是从系统突围。这脱胎于对阿甘本所言“例外状态”,生活的无常本身就带来例外瞬间,诗人的语言则也是具有反抗姿态的例外。
创造,不仅是符码借用心性与智性的重排,更是对复制、粘贴的邀请。
复制,认同情感、处境的惺惺相惜,“抚摸一只兔子也是抚摸所有兔子”(《兔子》)、“这只鸟儿,是所有鸟儿的其中一只”(《旅行》),复制并不恐惧相似,而是“我血中的暮色也是你的”,是所谓“同感”的不断承认,承认人与人、人与物、个体与集合之间沟通的可能性。
粘贴,则是在长诗《红的因式分解》中所尝试的,其他语言以原貌的方式,如波拉尼奥、波德莱尔、艾米莉·勃朗特的诗句对于汉语诗歌的介入,以及对其他媒介世界语言的提取,如对诗歌编辑兼乐队人王文洁截句、安藤忠雄电视采访的转引,诗歌成了一个聚合声音的空间,声音的层叠也是梁小曼所关注的,奥维德的不断翻译与流通、自己诗歌的译出与译回。个体文件的云开放,使所有的话语超越本身的文件位置流通,是趋向未来,诘问空间系统的。
因而,虽说诗是系统故障,这故障本身就是机会,发出声音,聚拢声音,不断从系统中创造突围的机会。这一突围又可以作为“因式分解”理解,化繁为简,化复杂为真容,明确地表现出差异的和谐。如:《红的因式分解》中的VII,乍一看是“汉语诗行+英语诗行”,一重分解,得出“梁小曼诗+英译奥维德《变形记》摘”,二重分解,得出“梁小曼诗+奥维德《变形记》”,原本的整合压缩了文本旅行经过的时空,而分解后裸露的差异,也非对立,本身可恬然地以其本身的样貌并置展示,成为诗。未来与过去,男性与女性,汉语与他者,生活与阅读,亦可如此展示。
附「系統故障之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