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wanengesang①
“Life is an incurable disease ”
——by Abraham Cowley②
I
天鹅是一种孤独
它们在桥下沉思
一半的河水在阴影里
另一半已变得虚无
它曾经歌唱，飞翔
快乐此时已在别处
那些松树，与柏树一样
自有遗忘的风度——
属于一切纯净的事物
当它们在凛冽的阳光下
不断被提醒记忆、记忆——
II
沟渠绕着灰白的房子
危险的梦吞食着初
暴雨进来，暴雨出去
屋里又生出一团马戏云
它卷起初的头发，手脚
幼小的身垂下又柔软
云喂她阴影与米糊
又喂她天空与魔法
初啊初，她生于四月暴雨
初啊初，她死于无数肺泡
初是初最初的戏法
III
这屋子更暗，也更沉默
它有时传出——
蜂窝高昂的梦话或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③
巨人掏出寒流与恶语
暴雨进来，暴雨出去
捡回来的初，难看的初
蠢笨的初，没有人爱的初
筑起另一个平行宇宙
在那里，初是完美魔法
是守护美与智慧的密涅瓦
IV
韵律很早被写坏
母亲抓着幼小的手
而手牵着月球——
它几乎不肯挪动
你们昼夜不停地走
海边的渔村绕着你
捏你粉红的脸颊
递给你一颗药丸
一个不规则的初
被放到环形世界
她每一步都是噪音
V
抛向天空的身体
一个弯曲的问号
它和你说，嗨，虚空
你为何如此沉重
幼年是一个个雾月圆
它被放入马蜂与松果
松果也是另一个初
它听见松籽的迸裂
那一刻引力回到恒星
你回到乌云——数字人
将你逐出他的系统
VI
荔枝树阴的阳台有一个金兽
穿山甲——幼年初的化身
姑娘们看她将自己藏身
母亲双腿之间，笑得像鹌鹑
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
鹌鹑们塞给她彩虹糖果
当初有了自己的房子
她带回来一个穿山甲
巨人的世界穿山甲无处藏
畏缩、惊恐让一双手颤抖
金兽滑落发出一声婴儿啼哭
VII
空日子是残忍的
春夏之交，豁口猝不及防
鹰飞向日晷递送了雷暴
遗迹的人们拎着一个耳语——
火流星经过破了的窗
火流星经过消失的人
南方，人们在苦夏天里
雪花电视送来了北方的靴
邮寄一封无法抵达的信
少女初走在人群汹涌中
身后是密涅瓦的影
VIII
多年后初经过了广场
欢笑的人，幸福的人
四面八方都是遗忘
它微笑爬上电线杆子
覆盖了寻人启事或
子弹擦开的分岔时间
悬置在凝冻的笑容中
与透明塑胶粒流入耳膜
宁静广场像天空的倒悬
繁星如此轻盈又如此沉重
初转身去吃杏仁豆汁
IX
硇洲被大海的幻身火焰
喷吐而出，它梦过一个皇帝
也梦见阿公，她的父亲
洪荒时期的英俊船长
走没走相，坐没坐相
抽水烟阿公斜了一眼初
天未亮初已爬上番石榴树
蕉叶则翻出院子月下燃烧
后来阿公成了一块小木皮
坠下的鸟，飞来的金龟子
初的母亲如是说
X
是年兽将阿公带走了
他熟睡像雪山，氧气稀薄
阿公也死于无数的肺泡
静止，像金鱼被施予咒语
无数的圆从大海生出
围拢一辆夜车驰行国道
只剩余一条命的初
此时去迎接阿公的死
迎接那晦夜消散的晨光
随碎浪而至的紫色浆果
初的母亲她双手合十
XI
有死者才是被祝福的
乳水的圆小于炉灰的圆
折叠群星的圆是一些苦涩
被认作甜美的数，宙之数
逃逸的残山剩水，它吟唱
生育与劳作，人子的骨肉
流淌的是蜂蜜，允诺着清晨
澄净的一切：无菌手与刀
施予在神那里不值一提
灰燼与荒凉才是祝福
群星打开飞向无数的你
XII
裹着兜帽走在松树下
初此刻是阴天的海
白雾漫了上来，鲜亮的
女孩前赴后继做一样事
她们敞开身上的羽毛
沙滩上蹒跚，雾气悬挂
她们的细颈，将她们吊起
这些美妙的木偶海边起舞
直到她们都成了夜雾
太平角的灯终于点亮
初一阵气促咳出绛云
XIII
绿的纹章涂满了昼夜
冥河此间叮咚响，疑问
胸腔欲飞出的黑蛱蝶
夜有时完好，更多是支离
归舟渡迷津之后
会是谁——惊醒的鸟
她心悸此刻的寂静
而你早已接受死亡
进入这个屋子，就像阴影
掠过傍晚的海——
你的乐歌正在响起
XIV
天鹅也是一种永别
一束矢车菊放入墓园
公车零落又缓慢
鸟的哨声紧随一朵云，另一朵
“是谁向你轻轻飞去”④
冥神从山坡走向大街
饮下霓虹的血革命人以
剩余的爱欲，刺入帝国
天鹅已歌，墓园寥落
大地长眠天空黯哑
回去的路你遗忘了初
写于2024.6.25-2024.7.13
初稿完成于青岛
注释：
①Schwanengesang，德文“天鹅之歌”
②“生命是一种不治之症”｜亚伯拉罕·考利（1618-1667，英国诗人、散文家）
③出自周璇的歌《月圆花好》
④歌词，出自舒伯特《天鹅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