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1):伸手去探潮水的方向

楼市   2023-05-25 14:47   广东  

(梁小曼 繪畫)


2010.07.18英国的网友想借我的诗歌“最美的花瓣”献给她英年早逝的朋友。这对我来说是Honor。写诗,是因为自己热爱。未曾料到,还能在遥远的地方,伴随一个陌生人走向她人生最后的一站。能成为人世之爱的一部分,我想,对我而言,就是写诗的意义所在。我还自告奋勇,将此诗译成英文。


2012.08.07立秋。适合写诗,读杜拉斯。以最温吞的心肠去看海,观月。与小灰兔结伴同行,像国王一样接受子民的祝福:蜗牛、野蜂与远征的飓风。夜渐长,渐瘦。有一条河流等待她的诗人。 ​


2013.06.10我听过台湾女诗人零雨的朗诵后便觉得,诗应被安安静静地读。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而且有着掩饰不去的口音。任何专业朗诵都让我害怕。慷慨激昂尤其可怕。



(梁小曼 繪畫)


2013.07.06上午与匈牙利裔的美国友人去喝粤式早茶,接着聊天,谈到诗歌,让她用匈牙利语念了一首他们的诗,纯粹想听这种语言入诗的效果。听起来比德语还略要硬。有些语言先天更具有诗歌优势,譬如法语、西语和越南语。

2015.07.23詩,之所以是藝術,它應有修辭,應有精神的內核,應有超越慾望與瑣碎的昇華。應能將我們帶領到神秘的地方,它是更高的存在。


2015.11.06前天轉一個帖子講到唐朝人說粵語,我剛在地鐵上讀詩,也發現一例佐證。分享之。「城頭山雞鳴角角,洛陽家家學胡樂」(王建「凉州行」)——「角角」是擬聲詞,粵語裡念Kuo,像雞鳴,又,「樂」在粵語裡和「角」同韻。 ​



(梁小曼 繪畫)


2017.05.21詩可能是眾多藝術裡與人關係最緊密的一種藝術。幾乎是不可分離。詩也是詩人的魅力,性格,命運。我們對詩的閱讀總是伴隨著對詩人的閱讀,我們讀詩,交換的是我們作為個體人類的經驗,情感,從中體會人之為人的自我。我們從詩裡閱讀的是另一個自我。另一個可能的命運。它從來不是愉悅的,消費的,滿足感官需要的某種工具(與之相比,音樂、繪畫都可以是)。它是人類理解人類的方式。因此,詩的前提是人性。沒有人性與情感,詩意並不存在。AI它具有組合,拆除,重裝語言的能力,它也許可以幫助人類寫出更好的詩,但永遠取代不了人類寫詩。


2020.09.19一切的交流必須圍繞詩而進行,如果此時沒有,那就不必等待。詩人,只需要默默地工作,寫下屬於你的詩。詩人的自我因獨大而沒法接受其它自我。


2021.01.15此生我最願接受的兩字便是失敗——絕非詩意或詩藝的失敗,而是在當代評價體系中的位置。我接納後一種失敗正像我接納孤獨與疏離於我呼吸般重要。它允許我更清醒地觀察世界與自身,更有可能完善並生長出那潛在的「奇蹟」———更大的奇蹟,更持久而真實的詩人。


(梁小曼 繪畫)


2021.08.20人文精神首先是拒絕功利主義——大多數時候我以此為標準衡量我的同行。功利主義不適用人文主義者更不適用詩人,其中的一種理由是,對於從事詩歌寫作的事業而言,詩的事業高於人的事業,詩的目標高於人的目標———我們被其召喚而非召喚,在人與詩的永恆關係中,我們是客體——而功利主義實質是人的自我中心,當一個人是極端自我中心時,她活著的每一刻都不需要寫詩,她已自處於比詩高的位置。


2021.10.04一個藝術人如何理解圖像的構成,從光線,氛圍,穩固的架構中攝取闖入的意外之物,各種要素的衝突或和諧,以及人對自身形象乃至自身與世界的關係的認識——所有這一切都是詩本身。詩在詩以外呈現它的眼光與實力。


2021.10.16書法與詩,這兩種藝術分不出高下——它們都需要悟與靈性,非教養也。能走多遠取決於一個人的心性與悟性。

(梁小曼 繪畫)


2021.11.28在我这里,一直有一个跨语言的内部环境,诗歌写到一定阶段,我回避不了我内置的语言环境。这组(新)诗,总的来说由我生命中的许多重要(奇迹)不重要(非奇迹)的时刻构成,也涉及到其它我们所无法回避的现实与记忆。钟鸣一下子就认出“这首诗于你是极重要的”,而第一个读到它的人,陈东东说“显然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甚至比《系统故障》还重要”。


2022.06.20純粹的閱讀遵循線型時間,而寫作則是非線性的。強悍的詩人總要創造另一條時間線——純粹的閱讀是穩定結構下的參與者,而詩人是結構內部的破壞者,同時在修復,改建。這多少解釋了,詩的寫作與詩的閱讀之間並不同步。

然而,一個詩人能否創建新的時間線不取決於她的意識,而最終取決於她的詩歌。


2020.07.14真正的詩不是雞湯和情緒碎片引發的大型社交風箱交響,而是一個人不懼寒冷刺骨,伸出手去探潮水的方向。


(梁小曼 繪畫)


2022.08.25有時候在夜晚也感受到一種無名狀的內在形式需要被抒發,通過我笨拙的手部運動得以落地,每一次都感受到一種封閉性,像被囚禁於自身中———繪畫於我還不是真正的創作,那只能是詩的使命———但不妨礙它(繪畫)持續地召喚我。



2022.10.29幾年前接受「飛地」普魯斯特問卷採訪,有一個問題,死後如何回到人間,我回答「數據庫裡的一個數據文件吧,能被隨時讀取,全息投影,複製或徹底刪除。」——其實就是「萬神殿」裡的概念「UI」(上載智能),去年春天三月三詩會大家在先鋒惠山書局聊科幻與詩,我的興趣點在於「科技」與「人性」的關係,當碳基生命的人轉化成程序\數據\UI時,人性必然剝落,愛與痛不再存在,要如何想像這樣一個超驗的科幻詩學⋯⋯Anyway,「萬神殿」還不夠科幻。


(“詩人與花朵” 陳東東攝影)


梁小曼 诗人、艺术家,1974年生于深圳。2009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有诗集暨摄影集《系统故障》《红的因式分解》;译著有智利诗人劳尔•朱利塔的长诗《大海》、加拿大诗人洛尔娜•克罗齐的《老虎的天使》、美国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的长篇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等;摄影作品多次在国内展出,包括个展与群展,如《明雅集•诗人的艺术》等。




一座城市的三封信
梁小曼的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