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季:诗三首

楼市   2022-07-31 20:37  

(汪鹏飞 作品)






一首高纯度的纪事诗

一首被宣传机关厉行取缔的诗
一首列入执法部门严打范围的诗
一首被审查机构裁成两半的诗
一首被最高法院终审驳回的诗

一首对经济下行忧心忡忡的诗
一首对治理能力盲目乐观的诗
一首在加油声中追过了时代潮流的诗
一首没有发现事情起了变化的诗

一首由立法会三读通过的诗
一首把女王天皇主席总理首相总统统统变成了省略号的诗
一首与现有政体格格不入的诗
一首同时引发首都和各省会地震的诗

一首活跃在约翰内斯堡西郊的诗
一首于新德里以南 15 公里处被成功拦下的诗
一首全程参与了波特兰和西雅图的骚乱与纵火的诗
一首无视戒严令继续往下写的诗

一首宵禁期间仍然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四处游荡的诗
一首在旺多姆广场和香榭丽舍大道上熊熊燃烧的诗
一首像黄马甲队伍一样多线路展开的诗
一首比绵延数里的游行队伍还要长一倍的诗

一首在市政厅门前哄堂大笑的诗
一首冲着话筒后面的行政长官出言不逊的诗
一首用玛利亚娜的眼泪熬成的诗
一首从伊莎贝拉的呼喊中得到启迪的诗

一首痛斥民粹主义的诗
一首摆出亲民姿态的诗
一首端上了权贵餐桌的诗
一首声称要吃掉富人的诗

一首背对着高压水枪但终于顶不住的诗
一首在装甲车和骑警的包抄下慌不择路的诗
一首为防暴部队的所作所为拍手叫好的诗
一首对掷向防暴部队的燃烧瓶深表震惊的诗

一首像内政部长的领带那样整洁笔挺的诗
一首跟便衣警察的牛仔裤一样平平无奇的诗
一首比催泪弹开花弹眩晕弹的化学成分复杂百倍的诗
一首被橡皮子弹打穿后紧急送院的诗

一首比标语口号还要简短的诗
一首比记者招待会更其冗长的诗
一首谈判失败陷入僵局的诗
一首对阶级属性三缄其口的诗

一首像金融风暴一样跌宕起伏的诗
一首和当前局势一样平稳可控的诗
一首充斥着及物动词语言暴力和暴力语言的密密麻麻的诗
一首反复删改终于登上月球时报时已一字不剩的诗

一首被华尔街和唐宁街扫地出门的诗
一首不涉及核心利益的诗


(汪鹏飞 作品)



第○交响曲:死亡

死亡是一块祖母绿,嵌在天上
死亡是一只强劲的麦克风,插进云里
死亡发出劣质油漆独有的芳香味儿
那么多人把死亡死命攥在手心里攥出血来

死亡戴着哲学的皇冠在书桌前呆坐着从早到晚
死亡把最不紧要的东西一字不漏地刻在碑上
死亡是恰帕斯起义军荷枪实弹把守住边界
死亡在嘲笑死和不死的狂想

死亡,是沃尔玛麦德龙华润百佳的总和
死亡抢在创世的那一天登记注册
死亡长盛不衰,货源充足
在供应死亡的流水线上两排操作工加快了速度

死亡被批发给经济,政治,和军事
死亡埋头在华尔街和国会,不知疲倦地算了又算——
从死亡的井眼里究竟喷出了多少利润,其中
该拿多少的百分比敬奉给上帝

死亡在发动金融风暴。死亡在财富论坛上低声咆哮
死亡从劳动路,从解放路和人民南路掩鼻而过
死亡开出期票,兑付拖欠的工钱
死亡站在镜子前,左转右转,试着历史的花衣裳

死亡吃着五块钱的刀削面。死亡发表论文
正确地指出根绝癌症的终极疗法,以及根绝鱼类
根绝情欲,根绝城市,根绝宗教,根绝地球
根绝语言,根绝一切像风和不像风的东西……


(汪鹏飞 作品)



时代广场(Time Square)

如此我将消磨自己的一生,在这样的时代
和广场。人潮匆忙涌过,我站着

像在等候(蕨薇蕨薇),虽然,已不是等候的年代了
我在广场中心站着,蕨薇蕨薇

(抬手看表),呵早安,市民们,有礼貌的市民
早安!如我一样,热衷股市、地产和六合彩的市民

如此我将消磨自己的一生,——七公里外
绿茵场上,许多国家和民族的热身赛

能移民的都移民了,在这样的年代
剩下的,歌唱着“未来的花开好”。

充满信心,热切地,在摄氏十度犹嫌冻人的
非正规的广场上,在没有旗帜仍然生活的年代

我看到:政治是急雨,自由是一道彩虹
而楼宇和它们的价格都长高了,像我的弟弟

我是一束蕨薇,生长,徒然地
当时代移植我,向喧腾的广场

吸进尼古丁,呼出二氧化碳
比广告上说的还要致命


(汪鹏飞 作品)


*诗人简介


吴季,1972年出生于福建农村,10岁时随父母亲到城市,大学毕业后当过教师、职员,进过工厂,之后在南方的劳工服务NGO工作。从2007年到2018年,与几位工人诗人合作,收集优秀的工人文学作品,编辑为三期《工人诗歌》。




一座城市的三封信
梁小曼的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