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讨论:当代日本人是如何“再造历史”的?(增补版)

文化   2024-10-12 21:00   北京  

二战结束后,伴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日本社会各阶层对二战记忆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重塑,重点主要集中在了广岛和长崎的核爆、东京大轰炸等“受难记忆”上面。

进入21世纪以后,伴随着国际局势的激荡变化,一股以“为对外侵略战争全面翻案”的右翼思潮开始在日本全境暗流涌动。现如今,这种带有强烈“不尊重历史”意味的逆流,已经呈现出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有右翼学者主动“再造历史”?他们都“再造”了什么样的历史?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接下来和大家简单聊聊。
下野前的岸田文雄,多次向靖国神社“供奉”祭品

1

右翼思潮,从未消失

1948年6月,第一次“柏林危机”爆发,美苏关系日趋紧张。

为了维护在亚太地区的霸权地位,美国对过往的亚洲政策进行了调整,即“在限制社会主义思潮对亚洲各国施加影响的基础上,着手寻找新的战略支撑点”。于是,日本成为了美国在远东地区打造的重要“防共防波堤”。
停泊在军港的美国海军巴丹号航空母舰
1)右翼思潮的暗流涌动
在美苏争霸的大背景下,原本一直受到强力压制的日本右翼团体逐渐找回了存在感。
但需要指出的是,至少在这一时期,这些右翼团体不仅会在公开场合极力宣扬和平、民主、自由和反战思想,还表现出了较为清晰的亲美和反共立场,并一再呼吁“为自民党政权保驾护航,肯定战后体制”。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东亚局势骤然紧张。次年1月,时任美国国务院外交事务政策委员会顾问杜勒斯再次访问日本,与时任首相吉田茂就“美日媾和问题”进行了新一轮的磋商。
9月4日,在美国的操纵下,对日和约会议在旧金山召开。8日,在没有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代表出席的前提下,美日两国先后签订了《旧金山对日和约》与《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这就意味着,日本至少在名义上重新恢复了主权。
《旧金山对日和约》签订现场
1954年6月,原本的“保安队”升级为了拥有陆海空武装力量的“自卫队”,政府主导成立了防卫厅和参谋长联席会议,进一步健全了统帅指挥机构。
其结果就是,日本右翼团体的思想主张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即从原本的“反共、亲美、支持现政权”悄然转变为了“反共、反美、反现行国家体制”。比如知名右翼分子赤尾敏(1899—1990)曾指出,“我所说的亲美反共,不是从属于美国,而是一种谋略”。
说到这儿,可能有同学会问,为什么日本变得不听话了?坦诚说,原因并不复杂。
进入上世纪60年代以后,日本经济呈现出了高速增长的态势。这就意味着,日美两国的经济竞争变得更为激烈,贸易摩擦也出现了显著加剧。其结果就是,日本的大街小巷充斥着一种微妙的反美情绪。
1964年东京奥运会开幕式
于是,这些原本就自带“反共”特质的右翼团体,同时喊出了“反美”与“革新国家体制“的口号。
所谓“反美”,即主张“修宪”和“反安保”。这些右翼分子们普遍认为,“《和平宪法》是美国强加给日本的,应加以修改或废除;美国送给日本的民主制度是对天皇制的否定,应予以推翻;驻日美军侵犯了主权,应收回冲绳美军基地,建立日本国军”。
所谓“革新国家体制”,即“打倒自民党保守政府”。对此,知名右翼团体日本学生同盟曾在公开演讲中指出:
我们一方面拒绝支持自民党政策的美国主义,一方面要粉碎社会党、共产党的幼稚幻想,以民族的激愤最大程度地组织起来,树立新国家之形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一直受到压制的带有军国主义色彩的右翼思潮,逐渐在日本列岛呈现出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70年代的日本地铁
2)群魔乱舞的靖国神社
早在1952年,日本以政府的名义举行了“全国阵亡者追悼仪式”,公开追悼在战争中阵亡的240万日本官兵。值得一提的是,天皇和皇后都参加了仪式并参拜了靖国神社。
1953年,靖国神社不仅向日本遗族们发出了“新合祀”的通知,还提出了“恢复例行祭祀”的口号。1955年,靖国神社联合日本各地的护国神社共同向政府提出了所谓“靖国神社国营化”的要求。
1959年,靖国神社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声称“已经将太平洋战争中阵亡的全体人员合祀在了靖国神社当中”。1964年8月15日,“追悼阵亡者仪式”在靖国神社内举行,政府同时为因日本投降而未被授勋的205万战争阵亡者“重新授勋”。
1966年,日本政府宣布以2月11日为“建国纪念日”,即恢复神道教的“纪元节”。同年,160名日本海上自卫队官兵集体参拜了靖国神社。1978年10月,靖国神社宫司松平永芳直接将东条英机等14位甲级战犯的牌位移入靖国神社“合祭”。
靖国神社内“供奉”的14名甲级战犯
在大张旗鼓举办祭祀仪式的同时,靖国神社还提出了“恢复靖国神社为国家管理和维护(即国家护持)”的政治要求。另外,日本遗族们也不断要求政府“使用国费支付靖国神社的慰灵仪式费用”。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靖国神社与右翼团体频繁呼吁“实现靖国神社的国家护持”?其实原因并不复杂:
一旦实现了靖国神社的“国家护持”,就意味着其原本享有的“国家神社”地位会正式恢复,靖国神社内部“供奉”的阵亡者也将重新恢复所谓的“英灵”身份。简言之,战死的日本人众所需要承担的战争罪责被一笔勾销了。
1969年,自民党第一次将多年筹划的“靖国神社法案”提交国会审议,其内容即“要求靖国神社为国家管理和维护”。
不过,鉴于执政党自民党保守势力提出的“靖国神社法案”实在过于露骨,还存在着破坏“政教分离”的宪法原则之嫌。因此,该提案尽管先后有6次在国会中被提及,但均被否决。
“游就馆”中的日本军人
基于“靖国神社法案”6次在国会未能通过的现实,自民党议员兼众议院内阁委员长藤尾正行在1975年提出了一个所谓的“表敬法案”,旨在鼓吹天皇和政府首脑们正式参拜靖国神社的“必要性”与“合理性”。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正式参拜”?简单地说,相关内容主要有以下几点:
在参拜时,书写自己的政治身份;使用公费购买参拜时的祭祀用品;携带随员,乘坐公车。
另外,在二战结束后的几十年间,一些国会的右翼和保守派议员先后组织成立了所谓的“报答英灵会”,“参拜靖国神社国会议员会”等机构,在极力鼓吹“参拜靖国神社的必要性”的同时,顽固地对过往的侵略战争历史翻案。
参拜靖国神社的日本议员

2

右翼的癫狂历史观

1982年11月,素有“红武士”之称的中曾根康弘(1918—2019)就任新一任首相。对于他的上任,有学者将之视为“日本新保守主义时代与政治右倾化进程的全面开启”。于是,右翼势力呈现出了“做大做强”之势。

进入90年代后半叶,围绕近代史问题,日本国内相继出现了一批极其癫狂的暴论,旨在颠覆传统的历史观。
简单地说,这些人不仅将近代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称为“自卫行为”,甚至还有人将“大东亚战争”比喻为“解放亚洲的战争”,令人“叹为观止”。
中曾根康弘和邓小平
1)什么是“自卫战争论”?
1994年4月,新任首相羽田孜(1935—2017)在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问及“是否考虑把终战纪念日列为全国性节日”时,他如是回答道:
太平洋战争不仅给各国添了很大的麻烦,也使日本国民受到了极大损害。当时,作为日本来说,不得不拿起武器,为打破ABCD包围圈而行动。遗憾的是,未能得到国际上的理解。因此,是在不少地方添了麻烦而被打败的。
在羽田孜看来,“发动太平洋战争可能是日本不对,但发动战争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是被迫进行的”。后来,这一理论被学界称之为“自卫战争史观”。
羽田孜(1935—2017)
这里的“ABCD包围圈”,A是美国(America),B是英国(Britain), C是中国(China),D是荷兰(Dutch),最早出现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的日本军政界,即“日本是被美、英、中、荷四个国家包围起来了”。
但现实情况真的是这样的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1940年7月,德国发动“不列颠空战”。直到次年6月,德国对英国的战略空袭才宣布告一段落。苏德战争(1941)的爆发,固然让英国获得了喘息之机,但英军早已没有任何本钱去“包围日本”。
与顽强抵抗的英国不同,荷兰仅坚持了5天便主动向德国投降,荷兰女王被迫携王室和内阁迁至英国,成立流亡政府坚持斗争。因此,“荷兰包围日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至于中国,包括北京、天津在内,从上海、南京直至广州、武汉的几乎所有大型城市都被日本占领了。毫不夸张地说,“日本已经全面包围了中国”。
一言概之,英国、荷兰和中国的局势都很紧张。只不过,英国和荷兰的主要敌人是德国,中国的主要敌人是日本。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出版的二战形势地图(1942)
美国的情况,显然要比前面几个国家好很多。苏德战争爆发后,日本强迫英法两国关闭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的举措以及大举进犯河内等地的军事行动,激起了欧美各国的强烈不满。
众所周知,在当时,除了泰国以外,东南亚的大部分国家几乎都是欧美列强的殖民地。作为对日本进犯东南亚的“惩戒”,美国先后在1940年7月和9月,下达了禁止向日本出口飞机用汽油和铁屑的禁令。
1941年7月,美国冻结了日本在美的资产,并在一个月后全面停止了对日本的石油出口。恼羞成怒的日本,最终在同年9月召开的御前会议上决定对美英开战。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因为有了“ABCD包围圈”,才促使日本进行东南亚作战;而是因为日本先后进犯了中国与东南亚地区之后,才促使欧美各国出台了一系列针对日本的经济和军事制裁行动。
一言概之,“ABCD包围圈”的实体根本就不存在,“自卫战争史观”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日本偷袭珍珠港
实际上,除了太平洋战争之外,以日俄战争、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为代表的诸多历史事实,都被右翼知识分子们扣上了“自卫战争”的帽子。
对于日俄战争,拓殖大学讲师田中正明将之评价为“日本为了维护独立,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发动的战争”,右翼文人中村粲更将之视为“在日本受到最大的威胁情况下,被动爆发的自救自卫的战争。”
对于“九一八事变”,中村粲居然恬不知耻地指出,“在我看来,满洲不是中国的领土。所以,满洲事变被说成是对中国的侵略是不准确的,我们要准备翻案。”
对于卢沟桥事变,有人抛出了“苏联责任说”,认为卢沟桥事变“实际上是共产主义苏联的世界战略”;有人抛出了“中国责任说”,认为“在这次事件当中,没有受到挑衅就主动发动进攻的不是日本,而是中了中国共产党阴谋的中华民国的军队”。坦诚说,这些暴论根本不具备任何讨论的意义和价值。
“满洲国”的中日军官
2)什么是“美英同罪论”?
1993年8月15日,上任刚满9天的首相细川护熙在“八一五终战纪念日”的悼念活动中明确表示,“日本负有对亚洲的加害责任”。具体而言,“亚太战争是一场侵略战争,是一场错误的战争,我再次向亚洲各国死难者和遗属表示哀悼,对于过去的殖民侵略表示深刻反省和由衷歉意。”
细川首相的发言,在日本舆论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赞成的人很多,反对的人也不少。比如知名右翼学者西尾干二在《国民的不动》一书中表达了强烈不满:
英美两国提倡的自由主义、门户开放等理念,与日本在二战时期提出的大东亚共荣圈理论,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日本历史教科书的编撰者们,对双方的大义名分没有做到平等叙述。
后来,学界将这种观点概括为“美英同罪论”。
接受采访的西尾干二
但可以肯定的是,“美英同罪论”是不合理的。以中国战场为例,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不仅迅速占据了东北,还主导建立了“满洲国”。围绕“满洲国”的独立问题,日本不惜在1933年主动退出了国际联盟。
作为对比,1933年,美中棉麦借款成立;1935年,在英国的帮助下,国民政府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币制改革。南京被日本占领后,国民政府不得不迁都于重庆,英美等国协助重庆政府先后开辟了香港通道、越南通道和缅甸通道。
另外,日本在亚洲与中美英三国的对抗关系,进一步与欧洲的德意两国和英法美等国的对抗关系联系在了一起。
1936年,德意两国秘密签订《德意议定书》,构筑了所谓“柏林—罗马轴心”。11月,德日两国签署了《反共产国际协定》。1937年11月,意大利加入了《反共产国际协定》。至此,德意日“三国轴心”正式形成。
客观地说,美英法等国的“黑历史”,固然不比德意日三国少。但至少在二战时期,他们不仅承担着抵抗德意日三国扩张的责任,还给予了一直被“轴心国集团”侵略的国家规模不小的支援。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形成了与轴心国阵营针锋相对的“反法西斯联盟”。
一言概之,至少在进入30年代以后,日本是中国的敌人,美英两国是中国的“帮助者”。所以,将侵略中国的日本与支援中国的美英等国“划等号”,实在是一种匪夷所思的行为。
在“密苏里号”上举行的日本投降仪式
3)什么是“解放战争论”?
另外,还有一些日本人认为,“日本侵略亚洲的扩张战争,本质上是为了让亚洲各民族取得独立的战争”。其中,日俄战争与太平洋战争,均被这些人视为“解放战争”。
田中正明认为,“辛亥革命的成功,受到了日俄战争的影响”。具体而言,“孙文得到了头山满、犬养毅和大隈重信等日本诸多亚洲主义者的帮助,才在第11次革命中取得了成功。得益于日俄战争的胜利,东京宛如亚洲独立运动的参谋部”。
但现实情况是,日本一直想将整个中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外相内田康哉主张“使用武力维持中国的君主政体”,情报头目宇都宫太郎建议“将中国分立为南北两个国家,一个作为保护国,一个作为同盟国”。
由此可见,日本绝不是亚洲国家“独立运动的参谋部”,而是“肢解中国”的大本营。
“东方会议”中的田中义一
通过太平洋战争,日本一度给予了两个殖民地国家“独立”的身份。一个是美国殖民地菲律宾,另一个是英国殖民地缅甸。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政府曾经与菲律宾人达成协议,即“在1946年让菲律宾实现独立”,并于1935年成立了“菲律宾自治政府”。换言之,即便没有日本插手,菲律宾的独立也只是时间问题。
实际上,尽管日本陆军南方军总司令部曾在1942年提出,“将于适当之时期允许菲律宾独立”。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同时强调,“此独立应是军事、外交、经济等方面均置于帝国强有力把握之下的独立”。
由此可见,“独立”的本质是日本针对菲律宾的残酷统治与资源掠夺。资料显示,日本在菲律宾实行着极为血腥的恐怖统治,“任何企图伤害一个日本官兵和平民的行动,都会付出10个菲律宾人的代价”。
在太平洋战争期间,菲律宾人战死和被屠杀者高达111万人,财富损失共160亿比索,约合80亿美元。
另外,出于巩固统治的需要,日本人不仅强化了警察制度,还建立了所谓“邻组制度”,宣称“任何违反日军利益的行为和一切不合作者都将受到严惩”。其结果就是,相当多的菲律宾人民与美军相配合,一直进行着极为激烈的反日行动。
日治菲律宾地图
为了反抗英国的殖民统治,缅甸境内出现了名为德钦党的秘密武装组织。为了攻取缅甸,日本选拔了以德钦党人昂山(1915—1947)为首的30名成员,在台湾和海南岛进行军事训练,组建了旨在“保障缅甸的独立”的“缅甸独立军”。
但是,缅甸获得的依然是徒有虚名的“独立”。实际上,日本不仅完全背叛了自己的承诺,还推行着极为残酷的掠夺和压制政策。
这里面最为“著名”的,莫过于泰缅铁路的修筑。资料显示,这条全长415公里的铁路,只用了15个月的时间便铺设完成了。以说,这是一条用鲜血染红的铁路。
二战结束后,人们在泰国境内筑路段找到的葬身在此荒原上的尸首多达10.3万人之多,其中盟国到北碧收集的仅英美战俘死尸骸骨就多达1.6万具。
日本的残暴统治以及日军在各条战线上呈现出的颓势,让昂山对日本“能否自保”产生了疑问。于是,他在与英国当局秘密取得联络的同时,还与缅共合作成立了“反法西斯同盟”,准备随时起义。
1945年3月27日,在英国的支持下,昂山指挥缅甸国民军掀起了反日起义。在盟军的强大攻势下,缅甸方面军司令官木村兵太郎狼狈离开,缅甸正式宣告解放。后来,这一天被视为缅甸的建军纪念日。
昂山家庭合影,穿白衣的小女孩是昂山素季
实际上,早在1941年11月,日本大本营政府联络会议拟定的《南方占领地行政实施要领》当中,就已经全面确认了占领东南亚的基本目的和基本方针:
首先,对于占领地区暂且实施军政,以恢复治安,确保重要国防资源的迅速获得和维持作战部队的生存;其次,尽可能保证石油、橡胶、锡、钨、奎宁等重要国防资源的迅速获得。
由此可见,劫掠资源才是日本布局东南亚的根本目的。所谓“解放东南亚”,只是蛊惑性的话术而已。伴随着日本的战败以及国际局势的沧桑流变,东南亚国家最终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一言概之,所谓的“解放战争”史观根本是无法成立的。
日本人勾勒出的“大东亚共荣圈”

3

围绕近代史的纷争

1982年,日本官方修改历史教科书的操作引起了中韩两国的强烈抗议,进而演变为国际问题。最终,执政的铃木善幸内阁,发表了官房长官谈话,表示在教科书审定上“要重视促进与近邻各国的相互理解与友好合作”,才使纷争告一段落。

1)日本政治家的反思
继历史教科书事件后,在中日韩三国之间引起巨大纷争的“慰安妇”问题,开始走入大众视线。
1991年,原来做过“慰安妇”的韩国女性提出了要求日本政府谢罪和补偿的诉讼。不久,访韩的宫泽喜一首相,就慰安妇问题进行道歉,并承诺究明真相。
1993年8月,“河野官房长官谈话”发表。时任内阁官房长河野洋平不仅公开承认了日军参与了慰安所的设立和经营的罪行,并对伤害了“许多女性的名誉和尊严”谢罪。只不过,这一谈话是在官泽首相辞职前一天发表的。
河野洋平是日本自民党内主张对华友好的著名外交专家
宫泽喜一的继任者细川护熙尽管也对日本的“侵略行为和殖民统治”表示“深刻反省和道歉”。不过话说回来,鉴于他不是自民党出身,因此他的这一言论并不具备较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直到自民、社会和先驱新党三党联合内阁成立之后,事态开始向着意外的方向高速发展。1995年8月15日,村山富市首相发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50周年的“首相谈话”,就殖民统治和侵略给“亚洲各国的人们带来的巨大损害和痛苦”,表示“痛切反省之意”和“由衷的道歉”。
与此同时,作为对“慰安妇”进行补偿的基金,村山内阁成立了亚洲女性基金(后来正式名称是“为了女性的亚洲和平国民基金”),将“河野谈话”进一步具体化。
村山富市是第二位以首相身份向二战亚洲受害国口头道歉的政治家
2)右翼学者的激烈“反击”
官方一连串反思历史的举动,引起了日本右翼学者们的强烈不满。比如前面提到的西尾干二就在发行于1994年的《不同的悲剧:日本与德国》一书中,指出了日德两国的四点不同。旨在与纳粹主义分割开来:
第一,德国是“‘党’主导的国家形态”;第二,德国在其根底有着生物学的人种思想——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第三,德国无视政治、军事利益大量杀人;第四,德国发动的战争,很难说是为了保卫国家。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指出“日本不仅与以恐怖主义为本质的独裁主义毫无关系,也没有纳粹那样的优生学的人种思想”。退一步讲,“纵有石井部队(731部队)那样的例子,但作为整体来考虑,日本是进行了普通的战争”。
一言概之,西尾将日本和德国战争加害的“量”的差异偷换成“质”的差异,进而推演出“日本的战争是正当”的结论,是极其荒谬的。受日本军国主义势力戕害的人民,绝不会因为日本人的战争犯罪“比纳粹德国轻”而选择主动原谅。
德意日签署《三国同盟条约》
1996年,西尾干二与东京大学教育学部教授藤冈信胜合作出版了《国民的疏忽》一书,对文部省审查通过的七种历史教科书的近现代史记述部分,展开了言辞激烈的批判。
出生于1943年的藤冈信胜,有感于东欧社会主义制度的崩溃和苏联解体,认为日本应改变近代“黑暗史观”和“自虐史观”的道路。从1994年开始,他耗时两年时间,将自己的想法连载于教育杂志《社会科教育》上,并正式出版。
在书中,他将左翼的“东京审判史观”与右翼的“大东亚战争肯定史观”一起加以否定,炮制出了所谓的“自由主义史观”。简单地说,他将日俄战争以前的战争统称为“保卫祖国的战争”,旨在与昭和时代侵略亚洲的战争加以区别。
藤冈信胜主编《自由主義史観とは何か(什么是自由主义史观)》
不过话说回来,在涉及“慰安妇”与“靖国神社”等问题的讨论时,藤冈的“自由主义史观”开始变质了。
在与西尾干二合著的另一本著作《国民的不动》中,他将历史教科书的记述特征归纳为属于“冷战时期超级大国对日敌意结晶”的“东京审判史观” 与“共产国际史观”,并对1982年以来的“谢罪外交”史观展开了激烈批判。
西尾干二认为,日本人对历史中的虚构与真实的微妙关系是“缺乏自觉”的。在他看来,日本在二战中提出的“解放亚洲”口号,固然“一半谎言一半真实”,但英美所提倡的“自由主义”、“民族自决”以及“门户开放”等也与之大同小异。但在日本的历史教科书中,对双方的“大义名分”并未做到平等叙述。
他进一步指出,不应事后诸葛亮式地评判本国历史,而应该“原原本本地接受”,即 “人的生存就是接受命运。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反省过去也没用”。
西尾干二主编的《国民の歴史(国民的历史)》
1997年1月,在藤冈信胜和西尾干二的牵头下,“新历史教科书编撰会”正式宣告成立。“编撰会”不仅在全国各地建立支部,还在1999年出版发行了《国民的历史》一书,创造了空前的销售纪录。
在该书开头,作者主张学习历史的本质是“学习以往人们对以往的事实是怎样思考的,应该废除以现在的善恶标准来评判历史”。
2001年,由西尾干二担任主编,扶桑出版社发行的《新历史教科书》通过了文部省审查。与此同时,同一系列的《新公民教科书》也通过了审查。
一言概之,进入21世纪以后,日本舆论以历史教科书问题为契机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右倾化。
《新しい歴史教科書》西尾干二 (著)

4

尾声:微妙的受害者意识

需要指出的是,以战争遗族为代表的很多日本人,自始至终就有着很强的“被害意识”。比如一种观点认为,“阵亡者们都是为了日本的利益和荣誉而奋斗而献身的,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之处;日本战败的罪责,应该由日本政府和以东条英机为首的战犯们承担”。

还有一些日本人频繁将广岛与长崎遭受到的原子弹打击以及东京大空袭,冲绳作战等视为“挡箭牌”,强调自己的“受害者身份”。
其结果就是,他们或许不赞成对外侵略战争,但是同样不反对在靖国神社内供奉阵亡者的祭祀行为,也不排斥将阵亡者视为“英灵”的理论;对于天皇和政界要员正式参拜靖国神社的行为,也不会表达出坚决反对的态度。
一言概之,在这些日本人的潜意识里,对于对外侵略战争性质的认识,或多或少存在模糊和暧昧之处。用发展的眼光看,这是日本右翼与保守势力所“喜闻乐见”的。
东京审判
而我们想说的是,历史记忆不应成为政客手中的“玩具”而随心所欲地进行“重塑”,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对历史有所敬畏。
展开来说,无论是广岛、长崎的核爆和东京大轰炸,还是南京大屠杀、慰安妇以及劫掠东南亚等问题,均应视为亚洲诸国“共享”的战争记忆,不宜将其看做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集体记忆。直面历史,寻找真实历史记忆的目的,不是为了铭记仇恨,而是为了坚守今天和未来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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