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敦华老师的《西方哲学简史》应该是很多人备考西哲专业课的参考书目，这本书的确很适合用来考试，但有些地方也有明显的“错误”或者不严谨之处。比如，赵敦华老师对斯宾诺莎身心关系的表述就有不严谨的地方。他将斯宾诺莎的身心关系表述为“身心平行论”，“平行”这个词就是不严谨的，必须做进一步的界定。很多人看了“平行”二字之后，往往会设想：存在着两个序列，一个叫做身体，一个叫做心灵，身体中所发生的东西无一不被心灵作为观念来把握。但这样一种理解其实是有问题的。
我们首先来看一下赵老师的表述：
斯宾诺莎说:“观念的次序和联系与事物的次序和联系是相同的。” 这是事物的因果序列与观念的因果序列之间的对应,两个因果序列上的样式有一一对应的关系。人的身体属于广延属性,人的观念属于思想属性。每当身体在广延的因果序列上发生变化时,观念在思想的因果序列上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反之亦然。斯宾诺莎根据身心对应的道理, 得出了“构成人的心灵的观念的对象只是身体”的结论。
大家注意我标红的地方，这些表达容易将人引向这样我上面说过的理解：存在着两个不同的秩序或者因果序列，同时这两个不同次序或因果序列中有相对应的关系。我们可以将这种错误理解表达为下图：
下面让我们来看一看正确的、或者更严格的理解。我们首先引用斯宾诺莎的原话进行诠释，之后在引用希尔贝克、柯普勒斯顿和黑格尔的观点作为进一步的佐证。
斯宾诺莎在《伦理学》里用这一段话来表述身心关系：
附释 在进一步讨论之前，我们必须在这里回想一下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过的道理：凡是可以被无限理智认作构成实体的本质的东西，全都属于唯一的实体，因此，思想实体与广延实体，乃是同一实体有时从这个属性去了解，有时从那个属性去了解的。同样地，广延的一个样式和这个样式的观念，也是同一件东西，不过以两种方式表示出来。这个道理有些希伯来人似乎隐约见到，因为他们说：神、神的理智、神的理智的对象乃是同一的东西。譬如，存在于自然中的圆形，与在神之内存在着的圆形的观念，也是同一件东西以不同的属性来说明的。所以无论我们借广延属性，或者借思想属性，或者借任何别的属性来认识自然，我们总是会发现同一的秩序或同一的因果联系，也就是说，总是会发现同样的事物一个跟着一个。如果我说过，单就神是一个思想者而言，神是观念的原因，例如圆形的观念的原因，就神是一个广延物而言，神则是圆形的原因，我这样说也并没有什么别的理由，我只是认为，圆形的观念的形式存在，只有凭借作为接近因的另一个思想的样式，才能被认识，而这另一个思想的样式本身又要凭借另外一个思想的样式才能被认识，这样一直到无穷。所以，只要事物被认作思想的样式，我们就必须单用思想属性来解释整个自然界的秩序或因果联系；只要事物被认作广延的样式，整个自然界的秩序就必须单用广延属性来解释；至于其他的属性，我也是这样理解。所以就神具有无限多属性而言，神实际上是事物本身的原因。对于这一点，我现在不能作更明白的解释了。(斯宾诺莎：《伦理学》，第二部分)
大家要注意我标红的部分，斯宾诺莎一直在强调，一切都在神（实体）之内发生，所以，从本体论上来看，永远只存在着同一个秩序或同一个因果联系。而对这同一个秩序或者因果联系，人的理智可以用两个视角去看，一个是思维的视角，一个是广延的视角。为此，从认识论上来说，的确有两个秩序或两个因果联系。它们之间之所以有对应，是因为看的是同一个东西。为此，在这里，必须区分清楚，本体论的和认识论的。这就好像一座桥（实体），我们可以带着红色的透镜（思维）去看，也可以带着绿色的透镜（广延）去看。看到的是同一座桥，只不过一次是红色，一次是绿色。为此，斯宾诺莎才说：“所以无论我们借广延属性，或者借思想属性，或者借任何别的属性来认识自然，我们总是会发现同一的秩序或同一的因果联系，也就是说，总是会发现同样的事物一个跟着一个。”而斯宾诺莎的建议是，我们一旦采取了某个视角，就必须一以贯之，这样才不会犯逻辑上的错：“所以，只要事物被认作思想的样式，我们就必须单用思想属性来解释整个自然界的秩序或因果联系；只要事物被认作广延的样式，整个自然界的秩序就必须单用广延属性来解释；至于其他的属性，我也是这样理解。”
为此，对于斯宾诺莎身心关系的正确图式理解应该是：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希尔贝克、柯普勒斯顿和黑格尔是怎样说的（大家注意我标红的部分）：
希尔贝克：实体以两种方式向我们显示，或者是作为广延，或者是作为思想。实体具有无限多的显现方式，但向我们显现的就是这两种。斯宾诺莎的说法是两种属性：思想的属性和广延的属性。这两者是对同一个基础性的实体的两个同等有效的显示方式。……想象一下通过有色眼镜来看东西，比方说通过一个绿色透镜和一个红色透镜来看东西，这样物体就不是被直接感知的，但分别被感知为是绿色和红色的。如果在绿色透镜（一种属性）里看到的绿色的东西（一种样式）与红色透镜（另一种属性）里看到的红色的东西（另一种样式）之间有对应关系——也就是说，在思想的属性和广延的属性中的两种样式之间有对应，那么，那并不是因为在两个透镜（两个属性）之间有因果联系，或者被看作绿色的东西和被看作红色的东西之间（两个样式之间）有因果联系，而是因为我们通过不同的透镜（属性）看同一个东西（实体）。（《西方哲学史：从古希腊到当下》，274）
柯普勒斯顿：不存在两个系统——心灵的系统和物质的系统。但我们可以用两种不同的视角来看待这一系统：它可以在思维属性之下或者广延属性之下被理解。对每一个广延属性之下的样式来说，都相应地有一个处于思维属性之下的样式，后者被斯宾诺莎称为“观念”。因此，每一个有广延的事物都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观念。虽然我们很难不使用“对应”这个词，但它却是容易引起误解。因为这意味着，存在两种次序或两个因果链条，即物质的次序和观念的次序。但实际上，在斯宾诺莎看来，只存在一种次序，只是这种次序能够以两种不同的方式被认知罢了。（《柯普勒斯顿哲学史·4》，224）
黑格尔：这并不意味着，思想和广延是两个不同的东西，而是说，思想和广延是理智理解同一东西（实体/神）的两个不同方式，换言之，这都是人之理智对于同一实体的理解，只不过“一次采取着思维的形式，又一次采取着广延的形式。”但“每一个都表现着同一个内容，……也就是说，同一个实体，从思维属性去看，就是灵明世界，从广延属性来看，则是自然；自然和思维，两者都表现着神的同一本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