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莱罗舞曲在静默中渐强,在纯白色的空间里扩散流淌,存筑于地下隧道尽头的终点以白纸的形式耻笑外来者,似乎缓缓发问着意义的意义有何意义,又像在告示勇敢的冒险者人生不过是场自娱自乐。
踩着均匀的鼓点,焦原沉浸在勉强掌握的舞步中,多巴胺使她品尝到发自内心的满足,内啡肽让她对这里不算刺眼的白光感到舒适,去甲肾上腺素令她的心跳加速,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让她的肢体动作更加奔放,苯基乙胺导致她看向杨蝎子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三十分钟前,她两来到这个白茫茫的房间,自动门合上后看不出丝毫痕迹。音乐声从四面八方聚拢,又不在任何一处聚焦,让人有种置身在音响内部的错觉。
“你进步很快。”杨蝎子搂着焦原的柳叶腰,进退自如。
焦原舔掉嘴唇上的细密汗珠,露出自信的微笑:“那要看谁教。”
“换个人,你的内分泌会有所不同吗?”杨蝎子侧头问。
“我就喜欢……”焦原咬住摆动的发丝,手指在杨蝎子手臂上滑动,“你颠三倒四的语调,蝎子大人。”
“你是怎么看我的?”杨蝎子观察到,焦原的步子在雪白的地板上时而会踩出不同颜色的方块。
“要我说实话吗?”焦原笑嘻嘻地摆动身体,“第一眼觉得你是个很怪的人,是很酷的那种怪,后来发现你真的很怪,一个外星人用人类的方式生活,还是一个人体摄影师,想想都觉得刺激。”
“我原本想做刺青师,但我发现,当面对人体之美时,我根本下不去手,我只能去记录,留下千万个永恒的瞬间,音乐就是如此。”
“你有喜欢的乐曲吗?重金属?”
“我不常听那种缺氧的歌,你喜欢那种类型?”
“没人唱的我都喜欢,最怕听懂歌词。”
“有机会让你听听我的呼噜声。”
“比重金属好听吗?”
“比重金属好听。”
“你能为我也留下点什么吗?”
“停!”杨蝎子指着脚下,“按照你刚才的走法再来一次。”
焦原愣了愣,很快照做。
“左,左,下一步向右,对,这里不变……”
在连续变色两个四三拍后,房间顶部迅速变暗,阵雨顷刻间落下,冰凉的雨滴打在二人身上,焦原没有因此而停止动作,反倒更加卖力地伸展四肢,旋转跳跃,在雨中上演她惊人的舞蹈天分。
杨蝎子跟着采用了另一套跳法,在连续踩出变色方块后,白色方柱从地面升起,上面放着一台哑黑莱卡X-U,她总算有些理解地球人经常念叨的“中头彩”的含义了。
“我们玩点有意思的。”杨蝎子学着电影里的舞会动作,在陆续出现的物品里挑了一朵红百合叼在嘴上。
焦原轻咬朱唇,眼神迷离:“全听你的,蝎子大人。”
按照特定顺序,不同的方块组合和变色模式会发出不一样的音符,每个音符都会改变整首曲调,这里的音乐类型难以划分,似乎没有可供归类的参考,甚至没有纯音乐和人声的区别,多变的曲风被囊括在同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混音里,流畅而统一,人声不过是众多乐器里的一种,如同一锅清新脱俗的乱炖。当你热情洋溢地踩出连续HIGH C,会出现帕瓦罗蒂式的辉煌倾诉和亚当兰伯特般的声音之墙;当你不经意踏出几组和弦,会响起希雅那明暗交织的慵懒吟唱或电台司令似的迷幻旋律;当你胡乱移动肆意踩踏,看似杂乱无章的音节会生成出玛丽莲曼森特有的工业烟嗓或不知名的蚀骨销魂。但要切忌频繁切换,那样会错过时光的柔软。
引擎发动,车轮飞驰,指向轮回的无穷无尽,在斑驳陆离之森里,迷雾缭绕的时空中,焦原和杨蝎子取得了短暂同步,汇集的意识流借靡靡之音,在恍如隔世的太空摇滚中上下漂浮,穿透冷美宇宙的两个人,两幅躯体,三颗心脏,在梦境边缘相遇,在意识边界对视,在醉酒般的窒息韵律下复制粘粘,在太阳升起之前,黎明的火柴还未燃尽的刹那间,大地震颤,森林里隆起一座新的火山,飓风掀开滔天浪花,卷起漫天银鱼,气候瞬息万变,足以洞见暴风眼里的触礁,汹涌转瞬即逝,冷却着绵长的潮湿空气,雨后吹来的阵阵云雾被染上引人遐思的色彩,混沌又清澈,熵增又热寂,遥远又日常,在晴朗的午后沉淀为半透明晶体,长吁一口气。
杨蝎子斜倚在蓝灰色的肌肉车旁,引擎盖还留有余温。她问:“用你们的话讲,我们这算坦诚相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