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幻想与现实总有些许出入。
我拿着手机，微弱的光线打在楼梯上，往下是无限延伸到不可见的拐角，往上是无限延伸到不可见的拐角。
是该往上还是往下呢……我无从决定，如果换个人会怎么选呢？上楼？可是要爬多高呢？楼上有尽头吗？何时才能到头呢？或者……往下？可是会通向哪里呢？而且一直下的话，总感觉不那么吉利……这时候，我听到有种类似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起初我怀疑是这里太过安静才导致的幻听，于是不去想它。我把手机照向身后，墙上写着大大的数字“0”，那这里应该是地面才对，可是却没有看到出口。
我可以往上走，走到“1”层，应该就是出口。我抬起脚，动作却停滞在半空，浑身冒起一阵鸡皮疙瘩，我又听到了那个拍皮球的声音，这次我可以确定不是幻觉了，因为它比刚才更加清晰，距离我最多只有几层楼，但也不一定，在这样安静又封闭的空间里，声音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是有人在玩球吗？可是谁会在漆黑的楼梯上玩球呢？会不会是有人不小心把球掉下来了？我背脊发麻，本能地想要远离这种声音，它就像是我的心跳，每一下都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最后，我选择下楼，因为皮球只会从上往下落，不可能从下往上走，但万一要是有人拍着球上楼呢？唉……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感觉再继续待在原地，就要被它砸中脑袋了。
我的选择是对的，声音明显变弱了，我一口气连续向下跑，直到声音彻底消失才停下来。我靠着扶手喘气，发现楼梯下面连接着平地，已经到底了？手机传来电量提醒，只剩下20%不到了。我切换到省电模式，然后照向墙壁，上面写着数字“18”。
奇怪？我明明是在下楼，怎么会来到十八楼呢？是写错了吗？还是说，是负十八楼的意思？我觉得应该是后一种。楼梯外面是一条走廊，尽头隐隐约约有一扇门。
我缓缓来到门前，看到门的左侧有个老式门把手，旋转就能打开。门背后会是什么呢？好奇战胜了恐惧，就在我刚伸出手的时候，门把却自己转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有谁正要从里面出来……
我从课桌上惊醒，发现那个刺耳的声音还延续着，不过弱了许多。循着声音方位，我看见邻桌的李莓铃正在用美甲剪磨手指甲，其他人则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笔尖摩擦纸张和磨指甲的声音形成了那个噩梦……
汗水打湿了额头，我扯下一张纸巾盖在头上。
“怎么了，小云，不舒服吗？”霉铃小声问我。
我摇头，抽屉里的手机在这时震了下，霉铃也感觉到了，我们同时收到了一条群聊消息，内容是【计划不变，准时集合】。
霉铃松了口气，我问她：“真的要去吗？”
“机会难得，干嘛不去？”霉铃看着我笑道，“你要实在害怕，我可以帮你带话，就说是感冒发烧下不了床。”
“这理由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吧？”
“那……要不就说你答应了隔壁班男生的观影邀请，怎样？”
“那还是……去吧。”
霉铃说得没错，机会难得，虽然大家都坐在同一间教室，但都各自玩着手机，课间也不走动，放学要急着赶作业，也没时间交流，借着这次机会，我既可以拉近跟同学之间的关系，还能证明世界上是没有……葛武伟这种东西的。天哪，玩玩桌游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是“探灵”呢？
“好烦，苏颖说去不了。”霉铃边打字边说。
“额？”我回忆着参与人员，“那就是我跟你，还有徐泊宇他们……”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霉铃狡黠一笑，“徐泊宇貌似对你……”我下意识地捂住霉铃的嘴，看了看前后左右，好在所有人都埋着头，不是写作业就是看手机。“别、别乱讲啦，我们都没说过话。”
霉铃甩开我的手：“我又没说啥，看你紧张的，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有鬼？在霉铃说话的时候，我产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眼前这一幕好像曾经发生过，科学家貌似把这解释为“既视感”。我几乎没听见霉铃后面说了什么，只感觉到那个不断反复，好似画面卡壳般的“鬼”字。
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响起一阵“咚咚”声，我猛然回头，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面色惨白的女生正用自己的额头不断撞击桌面，那个节奏就像是从楼梯上弹跳下来的皮球……
“喂！傻了你？”霉铃一戳我额头，皱起了眉，“每次讲着讲着就会走神，真受不了你……”
我再次回头，角落里的座位空空如也。
晚上8点整，我们一共四人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外的集合地点，霉铃背着一个夸张的旅行包，徐泊宇和文豪则是轻装上阵。徐泊宇是体育委员，人长得帅，很受女生欢迎；文豪人不如其名，考试成绩在班里能排上倒数前十，但是人还不错，这是我对他俩的第一印象，放眼整个过往生涯，我跟男生交集的高峰只停留在小学，唯一的独处是班主任办公室里的训话，唯一的物品交换是借橡皮擦，唯一的肢体接触是玩躲猫猫，在那之后，我进入了学生时代的漫漫追星之路，从我的男神出道时起，到看着他公布恋情，再到微博上的定期秀恩爱，最后是马尔代夫的婚礼视频，我都一直是单身。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为了能在毕业以后从事设计工作，我做着各式各样的准备，其中有一项是研究世界各地的民间怪谈。我的生活费还不足以支持我去往实地走访，所以大部分信息都在网上查阅到的。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做这些只是出于积累素材的考虑，对于鬼屋之类的地方我向来都是拒绝的，光是听到这些字眼就让我本能地想要远离。我不看《咒怨》，我喜欢《人鬼情未了》。
“这么大个包，难道苏颖在里面？”文豪拖了拖霉铃的旅行背包，“可真重。”
文豪有爱开不分场合的玩笑的习惯，但我觉得背包藏人的想法还不错，谁让她放我们鸽子呢？不，不对，天哪！我怎么会有这种变态式般的心理？
“我好心好意不辞辛苦为你们准备吃的喝的，结果被你说得跟电锯杀手一样？”
“好了，看你们把人紧张的。”徐泊宇见我拼命甩头，忙岔开话题，“苏颖最近经常请假，我听说她好像在做兼职。”
对于异性，我其实存在着一种恐惧心理，与其说是害怕男生，倒不如说是害怕那个一旦站在男生面前就没办法正常思考的没用的自己，那种陌生的失控感真心让人厌恶，明明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有时甚至完全相反，都说女生口是心非，我那是身不由己呀！
“你好像挺关心她的，就不怕某人有想法？”霉铃笑呵呵地说。这个意有所指除了我还能是谁呢？拜托你不要强行配对了好不好？
“怎么，有情况？”文豪虚起眼睛瞅向我俩。
“什么情况自己琢磨。”霉铃抬起手，语气忽然变得激动，“看到了！”顺着其手指的方向，一座废弃的老楼隐匿在树林里，从四周杂草的茂盛度不难看出，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这里，毕竟学校地理位置较偏，周边也没有像样的商业中心，大多都是厂房，人本来就很稀少。
站在漆黑的大楼下方，我感到有些后悔。
“我宣布，活动正式开始~”霉铃压低声音兴奋地说，结果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真羡慕胆子大的人。
“我从没见过这么傻的领队。”文豪毫不留情地吐槽，我暗自庆幸，有这样的人同路，再可怕的鬼屋也会大打折扣吧。
正前方的铁门紧闭，缠绕着锈迹斑驳的粗铁链。我们绕到大楼侧面，从破损的窗户翻进去，饶了我吧！对运动力只有5的我来说，翻窗户这种事的难度系数就跟驾驶飞机差不多。霉铃像只猫似的蹿进楼内，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把手给我。”踩在窗沿上的徐泊宇朝我伸出手，我犹豫着：“这个……我……不太好吧……”
“我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扭扭捏捏……”文豪这家伙，他竟然……直接把我抱了起来？！我的腿被文豪托起，手被徐泊宇紧紧拉住，顿时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又是以何种姿势落地的，只记得停留在耳边的笑声，以及远去的人影，和停留在窗边不知所措的我。
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和男生零距离接触，刺激过头了……原来以前听到的那些说辞并不全是真的，他们没有大家说的那样臭不可闻，反倒还有点香香的味道，是洗衣液的气味吗？好像不是我熟知的牌子……没等我细细感受，大楼深处竟传来了一声尖叫，是霉铃！她的音色我太熟悉了，因此可以确定是她，我在班级里接触得最多的人，除了班主任就是同桌的她，霉铃，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手机显示无信号，我打开照明，大步迈入黑暗。地面遍布着石砾和胶管，空气里散发着尘埃和霉味，我捂住口鼻，不想暴露在肮脏的环境里。自从霉铃的叫声出现后，就再没有其它动静，整栋大楼像是死去的怪兽。我穿行于枯腐的骨架之间，寻找着我少得可怜的朋友。
徐泊宇和文豪呢？他们听到尖叫了吗？应该有听到才对，他们会不会也同样遇到……别胡思乱想了，两个大男生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呢？最该被担心的人是我才对……我跑到了楼梯口，发现旁边竟然还有向下的路，这里明明是底层，而且这样的老式建筑会有地下车库吗？等等，这个场景好像有些熟悉，像是梦中……不管了，我努力回忆着声音传来的方位，但只能确定是大楼内部，具体是上还是下真不好说。
犹豫间，一只手忽然拍到我的肩上，想要大叫的我被捂住了嘴，耳后响起“嘘”的声音，一道黑影打在墙壁上，和我的身影紧挨着，从体型上看像个女生。是霉铃吗？
“是我，苏颖。”苏颖悄声说，同时松开手。我急忙转头，苏颖面无表情，在手机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诡异。
“苏颖？真的是你？”奇怪的是，苏颖明明就站在我面前，我却无法确定。
“当然是我。”苏颖说。
“可是……你发过短信说你不来了？”我试探着问。
“我没说不来，只是不想跟着你们一块儿。”苏颖背过身去，“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我感到汗毛刷地竖起来，被一个不对劲的人说不对劲，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你好好想想，发起这次活动的人是谁？”
“我记得……”我说，“好像是霉铃？”
“那她有没有说过，这里原来是医院？”
“医……医院？不是宿舍楼吗？”按照霉铃的说法，这里是附近厂房的员工宿舍才对。
“那么，宿舍里头会有这种东西？”我这才注意到苏颖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的注射器，可那看上去非常干净，一点也不像是废弃物品。
“你在哪儿发现的？”
“霉铃的背包里。”
到底什么情况？霉铃带这个干嘛？这里有需要用到注射器的地方吗？还是这些都是苏颖的谎言呢？那她骗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好像不相信我。”苏颖又转了回来，将拿着注射器的手放到身后，“我可以带你去看李霉铃的包，就在楼下。”
楼下？这么说来，霉铃的叫声的确像是从脚下传来的，但问题是……
“那她……人呢？”我问。
苏颖只回了三个字：“没看到。”
我顺着楼梯向下，苏颖走在前面，我跟她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让我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一直握着那个注射器？经过观察，我可以确定那里面是空的，既然已经是空的了，为什么还要拿在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