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研究员穿过纯白的走廊进入门内，房间别无他物，除了中央直立的矩形试验台，绑着束缚带的受试者虚弱地抬起头，现出金白晰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他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在倒下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几名护士模样的人影朝他跑来，摇晃的视线中，他认出了对方胸前的字体：生命研究院。
他终于来到终点，同时他也意识到，来到终点的或许只他一个。但显然他把终点想得过于乐观了。
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天，感觉上至少有一个月，是每天重复抽血的过程，照理说这么搞下去他早该因失血过多而亡，但是他没有，原因就在于研究员对抽取血量的严格控制，每次只抽一小点，再辅以高级营养液和原生按摩，金白晰弱而不颓，虚而不废，没什么力气，意识却很清醒。
研究人员进出的空隙，他透过门缝看到走廊上推过的担架，那应该是刚运来的实验样本，有着尚未开采的新鲜。盖住的布单下面露出了熟悉的蓝色亚麻衣角，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他只清楚地记得，在这段无法确定长短的时间里被那根金属针头扎了近两百次，同时绝望地猜测起在这洁白无瑕的无尽长夜里，还将要被扎上多少次？
柠檬黄占据了伍子琪的意识，并激活了由意识带动的纳米星辰，柠檬色的星月光芒在液态舱内增殖和膨胀，高压下的玻璃舱壁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开门的瞬间，研究员被屋内的光芒笼罩，亮黄的光线打在身上让其觉得舒适，杀戮随之而现，研究员开始颤抖，鲜血透过白色制服浸出，仿佛泼洒在雪地上的红墨水，迅速扩散成了个红通通的血人，随着光芒黯淡下去，研究员的背向后隆起，分裂出一个人来，一个新生的少女生物。
重组后的伍子琪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返回房间找了套制服换上，光芒闪现，白色制服变换成蓝色亚麻。
半梦半醒间，金白晰被一阵轰隆声惊扰，头顶的白色天棚破了个洞，一抹蓝色身影来到他面前，开口道：“嗨，果核星人。”
“噢，抱歉。”伍子琪扯下金白晰嘴上的束缚带，金白晰猛吸了一大口气：“你，是那个端饮料的……”
“这叫为囚……为人民服务。”伍子琪逐一弄断金白晰身上的束缚带，“小白脸，碰到我你应该感到庆幸，我是唯一能带你逃出去的人。”
“逃出去？逃到哪里去？”金白晰试着挪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伍子琪将他给扶起来。“监狱之外是又一座监狱，禁地之外是更大的禁地，我们……只是从一个绝望的地方到达另一个更加绝望的地方，仅此而已……”
“即使真是这样又何如呢？”伍子琪搀扶着金白晰走向房门，“知道了这些，你就甘愿蜷缩在下水道般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吗？有意义的人生就应该在尝试中度过。”
金白晰一阵咳嗽，喘着粗气：“不全是……下水道样的地方，也有沙滩靓女跟豪华酒店，也有……烟酒烤肉跟电子游戏，有你能想到的一切，除了你没想过也不会去想的……”
“这就够了？”
“你还想要什么呢？”
“老实说，”伍子琪笑了笑，“你自欺欺人的样子还蛮可爱。”
金白晰愣了半晌：“你是怎么……”
“你既然选择上车，就说明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纯白的墙体现出一道门框，朝一侧滑开，金白晰转过头去：“其他人呢？”
“不知道，或许死了吧。”
“我们能逃出去吗？”
“这取决于你有多想。”
“出去之后你想干嘛？”
“或许根本就没有外面。”
“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
“你出去后想要干嘛？”
“这个嘛……”金白晰获得了大把的思考时间，或者说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种问题，因为门后站着的武装治安员射出的高能光束就贴着他们的身体闪耀，皮肤能感受到其中的剧烈高温。伍子琪敏锐地预判出光线的切割轨迹，金白晰僵硬的四肢在她的带动下完美避开了每一道攻击，如同一具极端灵活的提线木偶，但仍要归咎于操纵者的技术高超。
伍子琪往前踏步，在几束光的夹击下让身体扭动到不可能的角度，越过攻击网的第一件事便是夺下敌方手中的武器，然后就看到那一束不同的光线，在其余光束中间逆向穿行，划拉出优美的视觉残留，并在几个呼吸间结束战斗。
走过满地的肉块，金白晰清楚地看到那些个被烤熟的断面往外冒着热气，还带着一丝肉香在空气里弥漫，再也无法忍受扶墙狂吐，营养液的长期输入使他只能呕出寡淡的黏液。
解决掉杂兵显然还不够，随后赶来的治安人员装备越来越精良，这让五子棋陷入了苦战，有人说高手可以手握竹叶干翻携带宝刀的军队，那么伍子琪仅凭一把光束强就撂倒了一批又一批的武安员，代价则是浑身百分之四十的烧伤、脏器破裂与粉碎性骨折，这些看似致命的伤残很快被她的纳米机器人修复，而用样的攻击再也难以伤到她。直到那东西的出现。
跟其他武安员不同，那是个全身绑着束身带的人，行走速度缓慢，但当它“看”到伍子琪和金白皙后，行动就像一头野兽，眨眼间手已经抓住伍子琪的肩膀，随着咔嚓一声，伍子琪的肩胛骨被捏碎，她用高能光束暂时逼退绷带人，另一条手臂无力地垂下。
“小白脸，你先走。”伍子琪身后的金白皙以两声咳嗽表示了拒绝。“你留下来只会拖我后腿，我可没功夫照顾你。”
“我留下来……你先走。”金白皙挪到伍子琪身旁，一道黑影晃出，他的脖子被绷带人牢牢锁住。伍子琪转身立即护住胸前，硬抗住抽来的鞭腿，肘部传来骨折的灼烧感，她的双手都已报废，光能枪掉落在地：“……多毛的耍帅不用看场合吗？”
绷带人捡起光能枪，将枪口杵着伍子琪的眼眶扣动了扳机，能量束近距离喷射在她脸上，形成一圈光幕烘烤着她的皮肤，绷带人似乎对这一切很享受，连掐住金白皙的那只手被掰成两半都没注意到。
金白皙肤色泛红，看上去像是酒精中毒，力道猛增一改先前的蔫儿样。掰断绷带人的一只手后，他扛起烧得焦烂的伍子琪就跑，仿佛公牛般横冲直撞，当他回头时，才发现身后早已没有追兵，四周安静异常，脚下布满一层薄薄的犹如油脂似的液体灰质，像延伸开的辽阔海面。
不远处耸立着一棵棵红色树枝，再远的地方笼罩着朦胧的雾气，他也不知道进来的地方是哪儿，或许它跟出口一样，就藏在那片雾里。
耳边传来铁链抖动的声响和低沉的吟哮，随着雾气减退，庞大的黑影若隐若现。
“安古。”肩膀上的伍子琪发出微弱的声音，金白晰凑向她模糊的面孔，“别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