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虚拟的。
似慢动作般，机枪转管开始旋转，我义无反顾地飞奔过去。
诸多细节证明，我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幻觉里。我不知道我活了多久，这很奇怪，因为我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十来岁。但我的经历就像是好多人的一辈子组合在一起，像麻花一样纠缠，如果用两个字来总结就是：成功；如果用四个字形容就是：人生赢家；如果用一句来概括就是：饱经折磨的犯人。
密集的枪弹形成弹幕，将我瞬间笼罩。
我出生在农村，从小体弱多病，成年之前的经历平淡无奇，毕业后的我找了份销售工作。刚开始的时候非常幸苦，我拼命努力想要改变现状，但一直运气不佳，奔波劳碌了几年，我忽然结识到一位大老板，一夜之间，几笔巨款滚滚而来，仿佛过去人生欠下的运气像一场暴雨淋在我的上，这趟人生的顺风车，就这样无声地出发了。
当我初次看到手机上的那串天文数字时，我有一种想要从窗户跳出去的强烈冲动。这实在像极了一场梦。
并不似你们所想的那样，我没有把工作辞掉，也没有会所嫩模，甚至连奢侈品都没来得及买，唯一做的事情是在城中村给自己租了一间房，用来存放大部分现金，这样我才没有后顾之忧。然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踏入了人生的另一场比赛。我进入了跨国企业的高层担任销售总监，我不知道的是，仅仅在我任职的第三周，一场更大的剧变已悄然而至。
那是国庆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我坐在办公室里构思着去往埃及的旅行计划，千万别指责我不务正业，扪心自问，你们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八小时全身心地投入在工作当中吗？这明显违反生理常识……回到我自己，我被要不要防晒之类的问题卡住好几分钟，这时候，一通电话将我打断。
“你好！”我抓起话筒大声说。
“我……我想贷款。”话筒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男子。
“贷多少？”
“先贷个……三千万吧。”
“那你可找对人了，你加这个微信，然后发我抵押物的复件……我过来？先生，这事儿你按我说的做，几分钟内就能搞定……啊？必须亲自来看的贵重物品？好吧，城郊区向东……行，一小时后见。”
路上，我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男子在电话里神秘兮兮的语气，到底是怎样的抵押物非要我到现场去看呢？管它呢，干得好，这又是一个大单，单不在多，只在精，工作得越久，我就越是发现除了工作还得有生活，然而事实是除了工作，我一无所有。
这就够了。在人之上，还应该有个更大的东西。
前方的维修路段无法通行，反复确认路线没错后，我下车徒步前往，差不多又走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地址上的破旧居民楼。
楼道里的灰尘让我咳嗽，蹭亮的皮鞋被蒙了一层细灰，瞬间暗哑下去。我实在想不出这样的场所会有价值连城之物。
我敲响房门，门上的锁头至少五六道。随着一阵解锁的声音，自称章橙的黑瘦男子将我迎进屋内，接着迅速转身锁上房门。我及时制止了他。
“这里不安全……”章橙说。
“我看最不安全就是你吧。”我拿着手机，“别乱来，不然我马上报警。”
章橙显得犹豫不决，我有些后悔，接道：“你不说要看抵押物吗，可以拿出来了。”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没有抵押物……”章橙不太敢直视我。
“你小子耍我呢？”
“我需要钱，救命钱……”章橙亮出藏在身后的匕首，我感觉这间房变成了冰窖，一股凉意传遍全身。
“小章，你听我说……”我强装镇定，凭借以往影视作品和道听途说的间接经验，我知道碰上这种情况一定不能激怒对方，表面上得顺着，于是轻言细语，“有困难，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贷款需要经过公司批准，抵押物申请是必要流程，你不是还有这房子吗……”
“租的。”章橙用大拇指轻扣刀尖。
“好极了……那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存款呢？”
“这把刀算吗？”章橙举起匕首，我被晃得虚起眼睛，思索对策间，门突然被人撞开，几个左青龙右白虎的壮汉顿时塞满整间屋子。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站好，发现章橙竟然把头埋在我身后，匕首掉落在壮汉脚下，刚才那番气焰彻底消失不见，我打心底里想告诉他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个光头被挤在壮汉中间，由于房间大小有限，那人费了老半天才站到了壮汉前面，整个过程我觉得既尴尬又羞耻，个中滋味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姓章的……”光头清了清嗓子，“这次再没地方躲了吧？”
“你贷款是为了还债？”我瞪着章橙，气不打一处来。
光头拿着匕首晃到我面前，在我脖子上贱贱地比划起来，冰冷的刀刃在我脸上肆意拍打。玩腻的光头把我拨开，看向退到墙角的章橙：“滚，我要找的是这个人。”
“下次！下次我一定还你！”章橙跪在地上，语气诚恳而迫切。
“下次？”光头举刀对准章橙的胳膊，“你他娘的复读机吗？！”
我发誓，我当时什么也没想，那不是我的本意，感觉就好像……被操纵！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挡在了章橙面前，冰凉的匕首刺进我肩膀，我却忍着剧痛帅气地转过头：“你确定下次会有抵押物？”
章橙愣住了，光头也愣住了，他想要把匕首拔出来，结果用力过猛往后摔了一跤，刀子顺势捅在一个壮汉脚上，那位壮汉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跑啊！”我抓起章橙朝门口推去，结果被另一个壮汉踹了一脚，感觉是被飞来的巨石砸在了胸口上，就在那个时刻，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我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吐出来的血竟然五颜六色。当时，我想到的唯一一个画面，是母体里的尼奥看到世界是由一串串代码所组成的那样，我看见的则是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不是歌词，而是山脉，无数道沟壑组成了山脉，无数条川流形成了网络，镶嵌在布满霉菌的墙壁深处和人的皮肤上。
我觉醒了。
或者说，我找到了，那个更高更大的东西。它一直都在，只是我视而不见。接着，我重生了。
我就地一滚，抄起桌上的充电宝，在壮汉头上砸出鲜艳的花朵，那些血花看上去是如此美丽，以至于盛放它们的花瓶完全碎裂后我才停下我的动作。开花的壮汉仰躺在地，堪称杰作。
光头从地上爬起来，滴血的刀尖对着我。我则握着同样滴血的充电宝跟他对峙。
“他给了你多少钱？”光头恶狠狠地问我。
他错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跟我们作对，你的下场会很惨。”
“他是我的客户。”我说。
客户就是我的工作。
“最后说一次，给老子滚！”
“他是我的客户。”
“做了他！”光头的怒吼致使剩下三名壮汉朝我围过来，我无路可退，也无需后退，同壮汉扭打成一团。壮汉力气大，但我更狠，在被废掉一条胳膊、两根手指和一只眼后，又再加上几颗牙的代价换取到仨壮汉鲜花盛开的脑袋。
刀子的落地声，映出光头惨白的脸色，他哆嗦着后退。
那时的我感觉自己是个艺术家，用充电宝创作的样子应该还挺有范儿。
我带着章橙离开了。
在几十块钱的宾馆房间里，我洗去了身上的污血，然后晕倒在地板上。
醒来时，章橙已经不在了。我的伤口被很不专业地包扎起来。我撑起身子，拿过枕边压住药物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谢谢你，我走了，因为付不起治疗费。”
我用能动的那只手打开药盒，选了那颗红色药丸。
工作允许失败不是吗？
但我不允许。
我胡乱套上外套，刚走到门口就被撞得眼冒金星。章橙一步步退进来，带着金链子的男人用枪指着他的鼻子。二人进屋后看到了我，然后金链子大笑：“这么巧，你也在。”
“你认识我？”
“充电宝狂人，一口气干掉四个打手。”金链子打量着我，“大兄弟，你已经出名了。”
“那你应该清楚，用枪指着他是什么下场吧？”我靠墙站立，勉强支撑着身体。
金链子咧开嘴，我看到他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用力，于是以最快速度扑向那把枪。仿佛受到感应似的，枪口朝我偏移，子弹贯穿了我的大脑，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站在了走廊上。我转头看见敞开的房门，金链子背对着我，枪口飘着一缕硝烟，我倒在下方，头颅炸裂……等等，我死了？
“啊！”面向走廊的章橙发现了我，发出一声怪叫。金链子转身，后撤一步再次拿枪口指着我，同时看了眼我的尸体。
我的伤全好了，这感觉真奇怪，子弹穿进脑子里的过程明明是那样的真实，问题却是：我怎么还站在这里？死去的人又是谁？换个角度，如果死去的人才是我，那我又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