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我爱你……”
这是我和郭嘉的最后一次通话,有时候,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事情就这样发生,借用一句老话,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个先来。
但郭嘉不行。
我带上所有能用的武器,离开了我们的家。在找到她之前,我不会再回来。
周六下午,健身房里人满为患,我负责带领客户的减脂划船训练。休息间歇,我接到一个未知号码来电,任务来得比想象中更快,而我的复仇计划也由此展开。
在郭嘉眼里,我只是活跃在健身中心的普通私人教练,对于我体能上的日益增强,她把这看成我夜以继日的艰苦训练卓有成效,对我的种种超常表现颇为满意,特别是在夜晚的时候。但这些都已成了过去。
没错,她已经遇害。
三个月前,从实验舱里出来时,我感觉到已经变成了另外的物种,身体感官前所未有的清晰。视觉热成像使我看到整个实验室里的人员分布,透过设备上的热量余留获取到使用者的操作习惯,从人体温度高低判断对方情绪;而敏锐的听觉与嗅觉让我具备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战斗天赋;高超的味觉让我能够仅靠舌头分辨出各种物质成分;强大的触觉使我可以轻易控制行动及伤痛等级。虽然没人开口,但从研究人员狂热的眼神里,我能读出我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完美之作。
我被分配到实力强劲的0队,代号“黄昏鳄”,其余三名队员分别是“三叶虫”、“鹦鹉螺”和“巨脉蜻蜓”,他们各怀绝技,但跟我不在一个档次。
郭嘉出事之后,我偷偷潜入停尸间看望她,我见到了本不该我发现的真相。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藏匿在边境地区的一个军火商,从出发到交火毫无悬念,无需赘述,我们一路杀入敌后,我几乎没怎么出手,因为0队成员极佳的效率和狠劲,我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这让我有些无聊,直到军火商的贴身精锐保镖上场,我才稍微有了些事做。
茂密的原始丛林里,我们已经逼近核心目标,一个保镖悄然无声地来到后方,我知道他在那儿,但我不说,因为弱者没资格跟我组队。0队没有让我失望,三叶虫发现了对方,他动作轻盈地绕到保镖肩上,咔嚓一声扭断了脖子,当然,是保镖的脖子;随后另一名保镖冲出来,在巨脉蜻蜓狂风暴雨般的拳影下倒地不起;剩下的保镖一拥而上,结实有力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微微侧头,以蝼蚁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终结了他们。
军火商搬出王牌加农炮,时间交给重火力手鹦鹉螺,这位小姐姐出手即不凡,用赛过手臂粗细的镭射枪筒将军火商炮轰成渣。任务结束,目标全灭,全员无伤。
临近傍晚,我独自来到一处山洞口,洞内走出连线人板足鲎。
“说吧,你那非得见面才能开口的重大发现。”他说。
“二十秒内,我要0队所有成员的家庭住址,否则我就锤死你。”我说。
板足鲎愣了两秒,抽出涂满剧毒的利刃舔了舔:“这样的话,我只好让你先走一步了。”
我们互相对视了十秒,板足鲎憋不住了:“怎么?现在想要反悔还来得及……”
“不需要。”我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被毒死。”
“毒死?我吗?天真的杰作呀,白瞎了高层对你的栽培,连我百毒不侵的体质都不了解。”
“了解了,时间到。”我上前一步,板足鲎手握毒刃,动作缓慢地朝我划来,我捉着他的手腕轻轻捏碎,然后接住掉落的毒刃刺进他的腹腔,“疼吗?”
板足鲎满头大汗,声调颤抖:“天真,我百毒不侵……”
“你嘴唇发紫,扩散的毒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但我可以阻止这些,用我要的来换。”我说。
“罗家港钢都127……三叶虫……白庙村西街海啸诗书馆……”板足鲎憋着最后一口气说完,口吐白沫咽了气。对板足鲎这种惜命的人来说,直截了当的威胁最为奏效,他没有料到的是,我并不天真,脱胎换骨的不光是这幅钢铁之躯,还有“操作系统”,战术性欺骗也是手段之一。
郭嘉的肘关节被扭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我见过三叶虫玩弄对手的惯用伎俩;郭嘉的半边身体被高温灼伤,我能闻到鹦鹉螺焚烧器的金属臭味;郭嘉的骨头多处粉碎性骨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几乎难以想象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徒手把人弄成这副模样,舔过郭嘉白如死灰的皮肤,我尝到了男人的拳劲遗留下来的皮脂分泌物,这个男人的体型和巨脉蜻蜓相差无几,或者该说丝毫不差。
有时候强者既是武器,也是威胁,这取决于我的选择,高层不会蠢到把选择权主动拱手让人,而这正是高层愚蠢的地方。创造者们并不了解自己的杰作,但他们以为了如指掌。
来到小区门口后,我思索着神秘机构里的杀人机器住在这种闹市区里是否未免太过生活化了,旁侧忽然间熄灭的路灯为我指明了方向,一小段路成带领我进入防空洞的昏暗地下空间,经由人体转换的干燥空气恍如墓穴,通道一转,两侧摆放着滴蜡的烛台,这让我看上去像是来朝圣的。
穿过烛光的照耀,我见到盘腿坐在石室中央的三叶虫,他睁眼的瞬间,烛光微微闪烁。
“你知道我会来?”我有些好奇。
“对你来说,这重要吗?”他平静地说。
“我就是想知道,你会内疚吗?会后悔吗?”我看着他,“会害怕吗?”
“神。”他静静起身,体温没有明显变化,“让我改变能改变之物,和接受不能改变之物。”
“如果神要你死呢?”
“你不是神,揣测神的意图毫无意义。”
“那可说不准。”
我展开了攻势,不得不说,三叶虫的柔韧度让人大开眼界,他和过往的对手完全不同,也跟平日里执行任务时的旁观者视角天差地别,要不是这次机会,我绝对想不到战斗可以做到如此柔绕,他不是虫,是蛇,是行云,是流水,是呛人的烟雾,随烛光忽明忽暗,我沉浸在这场无声的交战当中,瞬息间光线陡变,一道利刃闪过,想稍作停留,片刻之后,仍要作个了断。片刻已逝,风吹烛灭。
黑暗中,地上的三叶虫越来越暗。
“我就是神。”
诗书馆今天提早关门,我扯掉窗户上的防盗栏进入室内,几大排书架上布置着红绿相间的圣诞元素。海啸来了。
我穿过书架,后方是起居室,我从简易厨房里拿走一个锅盖。
里间传来流水声,还有温热的蒸汽、洗发水和香水的混合味道,我走进玻璃隔门,拉开浴帘,雾气中空无一人,拉开的黑色手雷躺在地板正中,像恭候多时的管家杰瑞。我罩上锅盖,巨响传来,冲击力把我弹了出去,摔在书架旁,然后,从书本间隙里伸出的漆黑的枪口顶住了我的太阳穴,书架后面的鹦鹉螺手持长枪,赤裸的胸脯和枪口一致,平坦的小腹下面斜靠着《人性的弱点》。
“将军。”她说。
我没给对方太多的反应时间,但对鹦鹉螺来说,扣动扳机根本用不着思考,什么时机射击只是条件反射,我强行闪避,子弹擦破了我的额头,在对面的《黑洞简史》上开了个洞,紧接着的是每分钟150发射速的改装枪的疯狂伺候。
几个闪身,我暂时脱离有效火力范围,贴在一道窄墙后面,这一连串动作足以说明她不光是个优秀的射手,还是个感官极其敏锐的战士,我开始对0队的评价有所上升。
“别躲了,没用的。”鹦鹉螺朝这边走来,我听到更换弹夹的摩擦声。
“对不起!”我大吼,同时冲出去,鹦鹉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故意剐蹭弹夹的手指微微一滞,我要的正是这个瞬间,一个微小的时差,决定了你能否在遮天蔽日的海啸来临时幸存下来。
紧随枪响的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气若游丝的鹦鹉螺,我伤口愈合前流出的一丝血滴落在她的漂亮脸蛋上,仿佛一个记号,这种状态下的她有种动人心魄的美,让我想到了睡眼朦胧时的郭嘉。
“抱歉,我得收回认为你们是废柴的看法……”鹦鹉螺在我的耳语中停止了呼吸。
“以神之名,我保证。”
我起身离开,忽然捕捉到一团温度极高的残影冲撞而来,左侧沉甸甸的书架像纸糊般被撕碎,拳影攒动,仿佛有无数冲锋陷阵的骑兵对我实施着围剿,乱枪棍棒朝我袭来,杀伤力虽不够看,但是烦人。
我握住其中一只拳头,就等于握住了所有拳头,手骨粉碎的痛楚使进攻者进入到防御姿态,这在我面前又有何意义呢?我出拳击打在对方心脏部位,闷响声震落了书脊上的灰尘,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半头、名为巨脉蜻蜓的男人,那双充血的眼珠里只剩下想不到跟不理解。想到最后一次见到郭嘉的场景,我怎能就此罢休呢?于此,我又分别在对方脑门儿、脖子、胸口等要害补上了数拳……
完事后,我站在散落的书籍间,被厚薄不一的思想精华所包围,突然,我感到我的全部思绪都像这些书一样散落满地,这幅强壮的躯壳里装着的只有腾空的大脑和虚寂的心灵,一切又回到原点,回到了那个千古谜题上面: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逝去之人在哪里?对手在哪里?
性和酒精无法填充我的大脑,升级后的肌体对任何上瘾机制都是免疫,靠着控制激素的普通刺激物不能令我满足,只有那些更为纯粹的东西,才能让我所动,比如永不停歇的战斗,和超越时空的爱。
那些高层既然能打造出我这样的人,一定也能让我再次见到郭嘉。我如此深信着。
这种深信化为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上不知目的、不知疲倦地漂行。据说高层藏在地下,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找到他们时,他们先一步找到了我,只是来者不善——马蹄蟹,在我之后像病毒一样迅速崛起的第二张王牌,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食客们的欢声笑语将他映衬得毫无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