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襄阳的一所中学，最近发生了一起好玩儿的事情，还酿成了一个“大新闻”。
这所学校名叫“牛首一中”，2024届毕业典礼上，一名优秀毕业生代表登台发言——
亲爱的牛马一中，愿你在历史的沧桑里更逾馨香……这是奋进中的牛马一中，在阳光下慢慢绽放他的光彩……大家知道刚刚我为什么要念牛马一中吗？我知道你们都非常恨这所学校，但是你们要明白，这是我们挥洒了三年汗水的地方。你们希望离开这里吗……
这段话我觉得挺有意思，像是一个小寓言，可以解读出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当然，我觉得这孩子肯定没有“意味深长”的初衷，也没有“内涵”母校的意思，毕竟他还小嘛。所以，我觉得他更多应该是“抖机灵”，在终于告别一所“控制”了自己三年的学校时，说点调侃的话，也并无恶意。否则，他也不会是校方认定的“优秀毕业生”。
然而，这孩子的“机灵”，让校长很是恼火——直接上台把他赶了下来，并当场进行了批评，还没收了“优秀毕业证书”。
这显示了校长的格局不够大而且脆弱敏感，他大约是把学校看成了自己的“小王国”。
一般来说，在一个“王国”里，位置越高的人越敏感、脆弱，基本上只欢迎对王国的赞美而容不下对王国的调侃，对王国的批评，甚至可能是“犯罪”。背后的逻辑是，国王常常把王国当成自己的“私产”。私人的东西当然不欢迎被外人指指点点，就像父母喜欢别人表扬自己的孩子，而讨厌别人批评自己的孩子。——这就是前面说的“小寓言”。
所以校长当场就按捺不住情绪，立即上台收拾那个“小东西”。
校长这么做对不对呢？
当然不对。这事儿弄到网上之后，大家都觉得校长小题大做了，更重要的是，这是对学生“言论自由”的侵犯。一个学生有权力对自己的学校不满，有权对自己的三年学校生活做出自己的评价，这种权力应该被尊重和保障。再则，校长不经过任何程序，当场没收学生的优秀毕业生证书，则显示了校长的傲慢和蛮横。所以，当地官方对校长的行为进行了否定——责令校长作出深刻检讨，并发还那个学生的优秀毕业生证书。
然而，从某个流行的逻辑讲，校长这么做又是完全正确的。
这个流行的逻辑就是，一个人不能对“自己所属的群体”有负面评价。比如，一个河南人批评河南，就极可能被河南老乡认定为不爱家乡，一个中国人批评中国，那极可能被认定为不爱国。也正因如此，很多人从小被灌输一些“爱的教育”，要无条件地爱某些东西。按照这种教育，一个学生应该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学校，而且这个爱只能表现为赞美。
按照这种逻辑，那位牛马中学的校长当场批评那位学生，不仅是对的而且是勇敢的。他唯一的错误是，在对学生“爱校教育”方面是失职的。他应该检讨的不是现场的蛮横的行为，而是对学生的教育缺失——他必须在今后的工作中，对学生加强“爱校主义教育”。
你瞧，一个行为到底是对是错，关键看你用什么逻辑去衡量。你认为一个行为是对是错，关键看你的脑袋里安装了什么样的操作系统。
还有一个与此相关而且比较神奇的现象是，一个行为放在学校这样一个小天地里看，明显是不对的，然而一旦这个小天地变成一个“大天地”，这个行为不仅是对的，而且对得光荣、伟大。我怀疑那个校长内心里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他会觉得，错在自己的学校太小了。
我猜，明年这所中学的毕业典礼跟今年会有一些不一样。
可能会让学校在典礼上放开讲。一旦再有学生将学校说成牛马中学，校长说，我们确实是牛马中学，老师都是孺子牛，学生都是千里马。
也可能，学校会对登台的毕业生做严格的“政审”，以确保每一个发言者都对自己的学校有发自肺腑的赞美。
也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取消毕业典礼的举办。
最后我想再重温一下那位学生发言中的这句话——我知道你们都非常恨这所学校，但是你们要明白，这是我们挥洒了三年汗水的地方，你们希望离开这里吗……
学生会恨自己的学校吗？会的。会想早日离开那里吗？会的。
以我的体验，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的时候，都对学校有不满的地方。然而多年之后再回望学生时代，那些当初的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了，会对“自己挥洒过汗水的地方”念念不忘，再回到或路过当年的校园，会怀念当年的生活。
所以，有些口头的恨并不是真的恨，只是希望它变得更好。这个更好，包括但限于更包容，更自由，更人性化，更把学生当学生，更把人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