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黄大娘，日子过得挺愁苦的。刚六十出头，脸上就爬满了疲累的皱纹，头发也霜了一大片。
前两年，黄大爷在国道上出车祸没了，天黑现场没人，肇事者溜了。一条人命，一分钱赔偿款没拿到。黄家的天塌了。黄大爷走了之后，黄大娘的日子更难了。
黄大娘没儿子，只有仨闺女。当年生孩子时，她也满心满怀地想生个儿子出来，给家里顶门立户，也让自己在婆婆面前能挺直脊梁骨。
可天不遂人愿，接连三个都是闺女。怀三闺女时，正值寒冬，她东躲西藏，后来是窝在娘家村里一户人家的地窨子里生产的。一见又是个闺女，她当场就泄了气，恨不得立马死了。她没死成，亲娘的一碗热汤暖醒了她。
三闺女出了满月后，黄大爷就被村干部五花大绑带去了镇卫生院，一路上，黄大爷蹦着老高儿骂娘，可双拳难敌四手，他还是被结了扎。
回来后，黄大爷瘟鸡似的在家蔫了几天，不吃不喝，闹绝食。后来还是他亲娘过来安慰他，说大不了过两年过继一个小子，也算是个没法儿的法儿。
黄大爷就不再闹绝食了，让黄大娘给他煮了满满一锅面条，连汤带水喝了八大碗，肚皮都撑透明了。
后来黄大爷剖心剖肝地问了几户儿子多的人家，不知是价钱没谈拢还是人家不舍得，一直没过继成功，一直到黄大爷的亲娘离世，家里仍是三个闺女。
据黄大娘说，老太太临走都念叨着这事，还说哪天过继了，别忘烧纸告诉她。她听了，羞得没法儿。
没有儿子日子也得过啊，总不能撇下闺女上吊死去吧。两口子像拉拔儿子一样，先后将三个闺女养活成人。
对于这样的“绝户”人家，经常会有村民背地里冷嘲热讽两句，但当面还是很客气的，甚至还会故意挤出真诚的笑意，眉飞色舞地说：“真是好命啊，闺女一出嫁，净享福了，过年过节，闺女家送过来的肉来不及吃，非放瞎了不行！”
听到这话，黄大爷不言语，摆起了冷脸子。黄大娘好脾气，热情回应：“肉多了就分给你吃，可不能放瞎了，可惜了得！”
对方哈哈大笑，黄大娘也笑。不管是真笑假笑，反正是笑了，对方逮不住一点儿毛病。
虽然是闺女，黄大娘也满心满怀地盼着她们都能好。眼看着闺女一天天大起来，可黄大娘的心却一天比一天凝重。因为仨闺女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大闺女大梅小学读完就不想上学了，这也算正常，当时跟大梅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几乎都是读完小学就到头了。回家种地，放羊。再出去打几年工，然后在家里找个对象，嫁出去，齐活！
前面几步，大梅走得跟别人差不多。可十六岁那年在外打工时，出了岔子，她跟厂子里的一个小青年好上了，还不小心怀上了孩子。
没办法，只得出嫁。简单办了一场婚礼，连证件都没领（不够年龄）。怀孕时身子薄，儿子生下来还不到五斤，不过好歹是活下来了。
有了儿子后，大梅在家照看孩子，丈夫继续在厂子里打工。可过了不到一年，那小子就跟厂里的一位女工好上了，还把人家搞怀孕了。大梅知道这事后，撇下儿子就走了。第一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大梅又认识了一个小伙子，两人火速结婚。那一年，大梅才只有十九岁，对方二十一岁。婚后大梅生了个闺女，有了孩子后，大梅将孩子扔给婆婆照看，自己继续守着老公一块干活。
这个老公不花心，可爱喝酒，一摸到酒瓶就不撒手，劝了几百回，就是不听。有次，大梅在他喝酒时，嘟囔了几句，他直接掀了桌子，还揍了大梅两拳。大梅哭着回来找黄大爷诉屈。黄大爷性子也刚，留住大梅不让她回去。直到她老公带着大礼登门谢罪，这事才算完。可本性难移，后面继续喝，喝了继续揍大梅。大梅忍无可忍，那个闺女也没要，跑了。
后来大梅好两年没再找对象，直到二十五岁那年，才经人介绍嫁到了城边的一户人家。男人是家里的独生儿子，自小娇惯得很。去了之后，大梅觉得挺别扭，家里啥活都是指派给她干，丈夫跟个皇帝老子似的，干啥啥不行，享受第一名。待了不到两年，生了个儿子，拍拍屁股走了。
仅仅二十七岁，就有了三段婚姻。这一下子刷新了村里的记录。人们背地里都笑话，离婚都快赶上赶集了。大梅却不在乎，进了村，抬头挺胸，大摇大摆的，三段婚姻在她看来，不是污点，更像是军功章。
大梅觉得没啥，可黄大娘却当成了心思。尤其是听人说，大梅嫁人就跟母鸡似的，下个蛋就跑。她心里更不是味儿了。劝大梅回去跟城边的那个复婚。大梅不听，说宁死也不去伺候人了。现在大梅还是单身一人，在县城一家玩具厂上班，住在单位宿舍里，空了就骑个电车回来看看。
二闺女二香文化程度比大梅高点儿，上了初中，但没读完，初二上学期，老师冤枉她考试作弊，她负气辍了学。回家待了不久，就跟着村里小姐妹出去打工了。
本来二香是想去大梅厂子里上班的，一听工资那么低，吐了舌头。便坐火车去了南方，很远的南方，听说连冬天都见不到一片雪花。
一群人起先是在电子厂，后来去了服装厂，再后来二香就跟小姐妹们分道扬镳了，独自去了厂区边上的美发店，扬言要好好学本事，将来回家也开一家美发店。
可干着干着，初心忘了，不再踏踏实实学本领，开始走捷径，不靠双手赚钱，靠双腿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此话不假，大腿的生意，来钱快，等她年底回老家时，打扮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往村口一站，能让不少爷们儿直了眼。
刚开始，人们不知道二香在外面干啥，还是跟她一块去外面的小姐妹传的，说她在洗发店里卖身，傍了大款，做了三儿。名声是不好，可二香待黄大爷黄大娘好得没话说，大包小包的往家带，将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的，让人眼馋。
三十了，二香才回老家成了家。她出嫁时，我是送亲的人员之一，她老公我有过一面之缘。长得极帅，个量高大，二香站在边上，像只小鸟。人们都夸两人般配，用“金童玉女”来赞他们。二香听了，笑着往她老公身后躲，一脸娇羞。
后来也不知道啥原因，二香婚后多年没有孩子。
当然就这件事，村口曾展开过激烈的讨论，有的猜是因为吃药吃多了，有的猜是打胎打多了，还有的猜是因为男人不行——这一说法，遭到不少人的质疑，说那男人肩宽腿粗腚大的，不像没本事的。外人也只是猜猜而已，具体原因，人家不说，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二香生不了孩子的事，也成了黄大娘的一个心病。每次二香来，黄大娘都劝她多去庙里求求。二香不信这些，说如果求神拜佛有用，那就求财好了，这年头有孩子不顶事，有财才是王道。黄大娘说不过口齿伶俐的二香，只得唉声叹气。
三闺女三秀跟两个姐姐不一样，如今身边有孩子陪着，可这个孩子的爹却是个谜。至今黄大娘一家人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三秀读完初中就不读了，跟两个姐姐一样，也进城打工了。打工时，三秀还是挺本分的，没有跟小青年腻歪在一起，发了工资就寄回家。为此，黄大娘没少在人前夸三秀，说这个闺女最让她省心。
人不禁夸，后来三秀捅了个大篓子。那天，黄大娘接到一个电话，刚拿起电话，那边就污言秽语地骂开了。黄大娘一脸懵，问你是哪位。那人问，你家闺女是不是叫黄X秀。黄大娘说是。那人又接着骂。骂完，黄大娘懵懵懂懂地听明白了，三秀在外面跟人好了，那人是个有妇之夫，女主人找上门来了。
黄大娘把三秀叫回了家。问她怎么回事。三秀说不用管，她会处理好。后来，家里偶尔还是能接到那女人打来的谩骂电话。黄大娘也学精了，听到第一句话就挂掉。再后来，三秀就怀孕了，未婚先孕。问她这是谁的孩子，三秀死活不说。问要不要去流掉，三秀护着不让。
孩子生下来后，三秀就在城边赁了个地方住了进去。月子期间，黄大娘过去照顾。问了八百遍孩子的亲爹是谁，三秀硬是不说。孩子的亲爹成了隐形人。不过那人也没亏待三秀，时不时向三秀卡里打钱，当成外宅养着了。
摊上这样三个闺女，黄大娘怎能不焦心？黄大爷在的时候，她心里实在憋不住了，还能跟黄大爷絮叨絮叨，如今黄大爷走了，她满腹愁肠都没人开解了。
愁，愁，苦，苦！黄大娘脸上多年没有一点儿笑颜色了。她现在不求过年过节家里有吃不完的肉，只求三个闺女能过上踏踏实实的日子，可这近乎是奢望了——更绝望的是，年老体衰的她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作者简介
黄花花，村口情报局核心成员，爱写点家长里短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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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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