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三十年以前，有一次我去理发。走进理发店，看见仅有两个人，一个是站在那里，知天命之年干净利落的老板。另一个是坐在凳子上，花甲之年头发凌乱的老者。老板正在给老者披上一件长长的过了膝盖的黑色皮外罩，准备给他理发。看见了我，问：“理发吗？”
“嗯。”我点了一下头。
“进来坐一下，稍等一会，下一个就是你。”
我走了进去，坐在靠墙角的一把椅子上。这是一个空间狭小的理发店，可以容纳两三个人，再来一位，还有一个凳子可坐。如果后面还有顾客光临，就无有立锥之地。
别看它小，却在十字路口的交通枢纽，人流量大，生意很火。不论东来的行人，还是西去骑摩托车匆匆的过客，更不用说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商贩，频频光顾。四通八达之地，什么样的人都会邂逅。
我的旁边竖立着一个庞然大物的烫头工具。对面墙角处有一个用铁桶自制的水龙头，旁边是一个蜂窝煤炉子，火苗呼呼地向外蹿，炉子上放着一个正在烧水的壶。壶的周身都是黑乎乎的，只有壶盖干干净净。壶里的水发出了巨大的响声，预示着水快要沸腾了。
老者的前面是镶嵌在墙上的一块长方形的玻璃，我坐在那里，从玻璃里能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旁边贴着一张荷花图，优雅的荷花，碧绿的叶子，很美，很漂亮。紧挨着是一张男女发型图片，供顾客选择。
老板问：“你怎么理？平头还是周边剪短一下？”
老者说：“最近事情太多，太忙，没时间理发，索性剪成平头，但不要太短。”
“好的。”
老者双眼微闭，一副享受的样子。老板拿起推子，那会还是手动的，动作娴熟麻利，不大一会，地上有许多乱糟糟的头发。我从玻璃上看见，老者像一个有文化的人，不像是农村里常年四季干农活的农民。他白皙的皮肤，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头上一块净地，用白雪覆盖，一尘不染，根根笔直坚硬的头发，像蜷缩的刺猬，防御外界的侵袭。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火苗还在继续向外蹿，壶里的水开了，溢了出来，嗞嗞地响，炉盘上升起了一股袅袅的热气。老板停了下来，把炉火关小，继续理发。
“好了，理完了，可以洗了。”老板说。
“帮我刮一下胡子。”
老板把椅子放开，让老者平躺在上面。他给桶里先倒进少许凉水，再加了点热水，用毛巾在水里浸泡一下，迅速敷在老者的下巴颏，或许害怕烫了老者，拿起毛巾，在手里动了动，又敷在下巴颏。扭过身，用一个小刷子，在一个放肥皂的小盒子里蘸了蘸，转了几圈，刷子一下子变白了。他取下毛巾，用刷子在老者的下巴颏处擦一擦，让肥皂沾在上面。
他从工具盒取过一把刀子，打开，一只手像燕子飞翔的姿势，拿着一把窄窄的明亮的刀子，另一只手扶着老者的下巴。不大一会，胡子和肥皂泡沫沾在刀刃上，他用手轻轻地一划，它们掉在了老者坐的椅子边的垃圾桶内，那样准确无误，就像打球时在投篮，不偏不倚，正好命中。他用毛巾再次擦了老者的下巴颏，说：“洗头吧！”
老者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紧不慢地说：“帮我把眉剃了。”
老者说这话时，我吃了一惊，迅速地看了一下他的眉毛，确实是挺长。常言道，眉毛长，寿命长。他怎么剃眉，没听说过，也是第一次听说，感到纳闷了，或许我孤陋寡闻。
“我这里是理发店，不是剃眉店，你要砸我牌子。”老板语气温和地说着。
“眉毛有点太长，影响视力，感觉不舒服。”老者依然躺着。
“从年轻开始理发到现在，这么多年，没有人剃眉。我走过整整五十个春秋，从来没有人理完发让我剃眉。今天你是第一个，开什么玩笑。”老板提高了嗓音。
“真的，在你手里是轻而易举的事。”老者有点哀求着。
“那里有剪刀，自己剪，我不会给你剪的。如果我给你剃了，你出去宣传，理发店老板把我的眉毛剃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你不但把我生意毁了，我还怎么理发，怎么做人，难道我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老板振振有词。
他转过身，对着我说：“你说对吗？我说的有道理吗？”
在这紧要关头，我只能点点头，保持沉默。画里的荷花也静静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目睹着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会的，毕竟我都六十二岁了，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满嘴跑火车的人。”
“即便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还是不给你剃。”老板一边整理着台子上的东西，一边说。
“就算是朋友，帮个忙吧！”老者再次恳求道。
“理发，刮胡子，总共五元。总不能拿剃眉毛当幌子，不给钱，赖账。”老板大声说道。
“你没有给我服务完，凭什么给你钱。”老者坐了起来说。
“你出去，给我滚。我白忙了一场，五元钱权当给了乞丐。”老板怒气冲冲地说。
“我凭什么，还没有剃眉毛。”老者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
小小的房间，你一言，他一语，说的都有理，越吵越厉害。我看他们想打架的样子，一溜烟地跑了，头也不理，白等了半天。
时过境迁，历历在目。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当时不经世事的我从未听说过男人剃眉毛，感觉新鲜，不可思议。到现在，也没有听说哪个男同志剃眉毛。进了理发店，不是光头，平头，就是偏分，中分，还有毛寸的发型，个人喜欢，因人而异。
时代发展了，男女不同。现如今，女人剃眉修眉是一道风景。有专门的美容店，美发师，为女人服务。在眉毛处大做文章，眉毛不黑，用眉笔深深地勾勒一笔，也是画龙点睛之笔，美起来。商场，马路上，随时可以目睹，不足为奇。古代张敞画眉的经典，流传千古。旧时张敞为妻子画眉，现如今美发店为女士服务，让女士在浓眉的映衬下更加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让自己美起来，别忘了，涂膏呀，擦粉呀，描眉呀。
作者简介
马红江，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区官道镇小什村四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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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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