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邱婶看见人就抹眼泪。
她家小儿子“进去”了。这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连村里的狗都知道了。
见了邱婶落泪，人们表面上客气地安慰一句：“注意身子，好好等二小儿出来……”
邱婶一走远，人们就变了脸：“有这一天，这小子该！”
邱婶家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大儿子叫国超，十几年前就娶妻生子分家另过了；二儿子叫国雄，今年眼看四十了还没成家，因为左手手掌断了半截，村里都喊他“二断掌”。
国雄不是生来就断掌，这源于20岁那年的一场事故，人为的，发生在南方的一家工厂里。说这场事故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谈下他高中时发生的另一件事。
国雄是在我们县五中读的高中，这个高中就在我们集北头，离我们村不过四五里地，很近，他每天都是骑着车子上下学。
当时，国雄跟村里的菊秀关系很好，每天下晚自习时，都是结伴回来。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常常大大咧咧地跟国雄开玩笑：“你小子倒会享福，找了个女书童陪你！”国雄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任由大家说。
菊秀心里是有国雄的，家里有了别样的吃食，就算自己不吃，也要偷偷留着送给国雄。有次见他的布鞋开了口子，她连熬了几个通宵，给他缝了一双新布鞋，为此上课没精神，还挨了老师的骂。
国雄那时候对菊秀也是动了真情的。虽然他嘴上不说，但逃不过村里人的眼睛，曾有人撞见两人黑天里一前一后地往河堤里走，不是去谈情说爱还能是啥？
当时两家大人也都知道，心照不宣，谈吧，反正也到年龄了，考上学就上，考不上就结婚，怎么都好。
可事情在高三那年偏离了预设的轨道。国雄跟隔壁班另一个女生好上了。女生长得远不如菊秀好看，挺胖，成绩也属于那种勉勉强强能跟上班级的水平，总之一句话，没啥亮眼的地方。
起初同学们都不理解，国雄这是图啥？后来见他换了新运动服，穿上了新球鞋，还戴上了新手表，这才知道，人家姑娘家里有钱，她爸是县里一大酒楼的老板。这小子攀上高枝了！
穿戴一新的国雄，彻底与菊秀断了来往，有时候明明看见菊秀推着车子在校门口等他，他却装作看不见，跨上车子就躲鬼似的一溜烟跑了。菊秀为此伤心了很长一阵子。
高考成绩出来，菊秀落榜了，国雄也落榜了，那个富家千金不知道是发挥超常还是咋回事，考进了市里的师范学院。之后便一声不吭地跟国雄断了联系。
菊秀没去复读，当年秋天帮着家里收完玉米，就进城打工了。国雄也出去了，不过没跟菊秀一块，他去了更远的南方。
刚开始他是在车间里负责搬运、分配物料，后来嫌累，想辞职不干，正好这时候听说看仓库的那个老头要回家了，再一打听，工资还不算低，工作也清闲，他就顶了老头，去看仓库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结识了经常来仓库的老板娘。老板娘是工厂老板离异后再婚的女人，年龄比老板小了近二十岁，每次老板来仓库发货时，她都陪在身边。戴着墨镜，擦着口红，挎着洋气的包，身上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好闻的香气。
只要老板娘来了，国雄就哈巴狗似的围上去，一口一个“姐”。老板娘比他大不了几岁，虽看上去高高在上，心里却跟个小孩似的，跟老板没多少话说，和他却是话语投机。再加上国雄这人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嘴也巧得像八哥成了精，常逗得她笑得花枝乱颤。后来就好到床上去了，听说有次两人憋得实在难受，直接在仓库里就办了事，险些被前来拿料的工友撞见。
纸包不住火，有次两人正在宾馆里好成了一个人，老板带着伙计闯了进去。老板在当地很有脸面，黑白通吃，见自己被戴了帽子，本打算卸掉国雄一条大腿，国雄跪地求饶，老板或许动了恻隐之心，只截了他半只手掌，撵出工厂，这事就完结了。
从此，人们就都叫他“二断掌”了。
在外面混不下去，国雄就灰溜溜回了家。在家又不甘心出大力，就在镇上用打工攒下的积蓄（大部分是老板娘给的零花钱）盘了个门面，卖些锅碗瓢盆，算是有了事情做。
不过他这人猴屁股，坐不住，三天两头往外边跑，顾客常常吃闭门羹，告状到了邱婶那里，邱婶就把邱叔撵去看店。邱叔成了给他免费打工的人了，心里很不情愿，可邱叔惧内，敢怒不敢言。
门面有人看了，店里更是见不着他的人影了。有人注意到，他常常西装革履地出没于县里的一家大商场，听说是和商场的老板娘勾搭上了。那娘们儿上过县电视台给全县人民拜年，打扮得珠光宝气，一脸腻子白，年龄可不小了，高低也得五十挂零了。
老牛吃嫩草，人家就好国雄这一口。别看他锅碗瓢盆的生意做得入不敷出，眼看就要倒灶，可在老女人那里，那可是赚得盆满钵满，换了新车，镇上买了新楼，据说手腕上戴的那只银色手表，拿到当铺里立马就能换两三万现金。
好了几年，估计是玩腻了，那娘们儿就跟他说拜拜了。他又回到了镇上。那时年龄也不小了，邱婶劝他，该收收心成个家了。他不听，继续在外面流连忘返。
有次过年，城里放烟花，村里有人去看，在人群里看见他正和一女人并肩站在一起，女人的年纪也不小了，雍容华贵，一身黑，像黑熊成了精，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后来人们才知道，这富太太是县珠宝行的老板娘。早已离异，家里的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国雄这是又傍上老牛了！
不过，好像听说这个富太太出手不怎么大方，家里的孩子也都有心眼，时时刻刻防着国雄。为此，国雄心里不是味儿。
有次吃饭时，言语起了冲突，国雄直接跟富太太的孩子打了起来，下手没注意轻重，打破了人家的头。虽说没报警，但从此富太太对他好感顿失。
没多久，老牛就扭头找了另外一株嫩草。国雄得知自己成了明日黄花后，悲愤交加，喝了点酒，找到那男子的家，狠狠揍了一顿，牙齿都给人家干掉两颗。这回报了警，人家不接受谅解，因寻衅滋事和故意伤害罪，国雄被判了一年半。
这个吃了大半辈子软饭的男人，现在要规规矩矩吃几顿牢里的硬饭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自己的过往，他会后悔吗？——毕竟因此失了菊秀，丢了半截手掌，蹲了牢狱；他或许不会后悔！——毕竟，他因此得了表，得了车，得了楼，得了快活。怎么想的，只有他本人心里清楚。
他进去之后，邱叔死活不去帮他看店了。邱婶也没心思管了。
你说——这时候，那些富太太们茶余饭后，会不会提起他呢？
作者简介
林子，90后，乡村情报局骨干成员，专业八卦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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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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