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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首发于《九江日报 · 长江周刊》2024年11月18日，总第1008期。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北伐战争，是民国时期三大战争之一，它被称为反帝反封建的人民革命战争，是一场群众性的统一战线的战争，在中国现代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和深远的影响。如今纪念北伐战争的文章、活动很少，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这场战争的进程：它从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有几场重大的战役？战争有没有转折点？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相比，北伐遥远且模糊。举个例子：北伐最著名的战役是哪一场？或许很多人都会想到汀泗桥战斗、贺胜桥战斗和铁军，因为它有叶挺独立团参与，其实独立团仅是两场战役的中作战部队之一。汀泗桥战斗与贺胜桥战斗都是硬战，北伐军大获全胜并扭转了战局，但两场战斗合计歼灭吴佩孚部队约3000人，北伐军牺牲不到700人。而北伐战争中影响最大的几场战斗，双方伤亡合计超过上万人，军事与政治的影响力要大得多。1926 年 7 月 9 日，蒋介石就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是为北伐战争开始。1928 年 12 月 29 日，张学良宣布东三省易帜，全国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是为北伐战争结束。北伐战争近两年半，最重要的战役都发生在 1926 年年底前，其中规模最大、最为惨烈的战役发生在江西，在南浔铁路沿线，在南昌。北伐誓师典礼，中间站立者为蒋介石 图源：徐宗懋图文馆
战争初期，北伐军兵分三路：主力部队进攻湖南、湖北；中路进入江西；东路驻守广东东部，伺机进入福建。北伐军采用的战略，是集中兵力攻打北洋军阀吴佩孚盘踞的两湖，并监视江西方面的敌人。彼时江西境内的北洋驻军，属北洋军阀孙传芳系统，江西总司令邓如琢领兵七千，驻扎于南昌与九江两个政治中心，把控着南浔铁路这条江西军事与经济的大动脉。进攻两湖的部队开战最早，进展也最为顺利。7月11日，国民革命军进占长沙。8月初，蒋介石决定以主要力量进攻武汉，对江西仍采用攻势防御。在北伐军主力部队的凌厉攻势下，吴佩孚接连败北。8月19日，北伐军在南方最大的敌人，占据东南半壁江山，号称“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司令的孙传芳宣告支援吴佩孚，动员浙、苏、皖三省十万兵力入赣。20日起，孙传芳经长江向九江开进，9月初，数万援赣军会同驻江西部队两万余人，在以九江和南浔路为中心的赣北地区集中，预备以优势的兵力经武宁、修水、铜鼓向湖南、湖北进发，截断武昌至长沙铁路，攻打武汉的北伐军主力侧后。面对着这一重大变化，蒋介石决定将北伐战略重点从湖北全面转向江西，并决定亲自到江西督战。北伐军采用主动攻势，各部队向江西腹地全面进击，9月5日，江西作战在赣西、赣南、赣北三个方向同时打响。8日，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在修水击退敌军，震动赣北。10日，蒋介石将围攻武昌的主力部队李宗仁第七军，从火线上抽下调入江西，后又相继增调大批主力部队入赣，他本人于19日亲率部队进入江西作战。江西，尤其是赣北，成为了北伐战争的关键性和决定性战场
江西作战之初，北伐军连战连捷，第六军于8月19日攻占南昌。孙传芳见形势不利，于22日由南京抵达江西，暂设司令部于军舰上，发动了对北伐军的总攻击令。进驻赣北和南浔路的是孙传芳的嫡系部队，装备精良，战斗力最强。孙将部队兵分三路：一路反攻南昌；一路从武宁、修水越过幕阜山进击湖北通山；一路由武穴渡江进攻与瑞昌交界的湖北阳新。驻守南昌的北伐军程潜部队首先不敌，兵力损失大半，突围而出，南昌再度落入敌手。9 月 26 日，李宗仁率领第七军从湖北阳新进入瑞昌，由于战局变化，他改变了原定进击九江的计划，回师南下，向败退出南昌的第六届靠拢，29日进入武宁箬溪，对阵 2 万余人的孙传芳精锐部队。30 日，双方展开激战，孙传芳部队全军覆没，被俘万人，箬溪大捷是北伐军在江西战场取得的第一个空前胜利，将孙的三路部队斩断了一路。取得箬溪大捷后，第七军继续向德安进军，准备切断南浔铁路。位居九江、南昌中心的德安是孙传芳部队的大本营之一，有驻军 3 万多人，并早已做好了准备。10 月 3 日，第七军在距德安十里处与敌军遭遇，展开激战。双方血战整日，据称其惨烈程度远胜于贺胜桥之役。下午三时，北伐将士以肉搏突破敌阵，占据南浔铁路桥，敌军大乱，全线崩溃，德安为第七军占领。德安被占领后，孙传芳联军从九江到南昌的军需供应全部断绝，部队陷入极度恐慌。孙传芳为了解南浔铁路之困境，急令进攻湖北的军队回撤，反攻德安。第七军孤立无援，于5日撤出德安，退守武宁箬溪。北伐战争江西作战第一期结束。10月6日，蒋介石发出江西作战第二期总攻令。第六军于7日进占永修，随即向柘林、白槎一带展开，试图与退居武宁的第七军联系。而孙传芳夺回德安并守住南昌后，命令从湖北回来的主力向王家铺进攻，以图袭击李宗仁第七军。南义镇王家铺是瑞昌辖地，位于瑞昌、德安、武宁三县交界处。11 日晚，双方在王家铺展开大战，战至 12 日下午，北伐军终获优势，敌全线溃退，残部向瑞昌逃去。是役双方伤亡甚重，第七军伤亡 2000 人，敌军大部被歼。与此同时，蒋介石亲率三个师围攻南昌，却攻坚失败，不得不撤围退却，部队因死伤惨重而转入休整。北伐战争江西作战第一期结束。在瑞昌王家铺发生的战斗史称“王家铺大血战”，在北伐战争中最重要的战斗之一，击垮的强敌，使江西局势转危为安。李宗仁率领的第七军，14天内独立挑战孙传芳精锐主力，激战箬溪、强攻德安、再战王家铺，孙传芳三路军中的一路被消灭于武宁，一路被击溃于瑞昌，援赣军的战略已全然失败。第七军血战南浔的三场战斗，被誉为北伐战争的经典名战。孙传芳像 图源：知乎
10 月 10 日，九江革命党人经周密策划，炸毁了孙传芳部队在长江运输军火的“江永”号，这艘 5000 吨的运输船满载着大批军用物资、银元和两千名士兵。“江永”号爆炸后，物资全毁，士兵逃生者不足 300，孙联军的援军和物资一时中断，军心动摇。10 月 14 日北伐军从南昌撤围后，江西战场短暂休战。此时孙传芳的入赣部队，上有4万余人，集中在九江与南浔路沿线，据守南昌的是江西本地部队，不足 1 万人。北伐将领总结两打南昌的经验教训，认识到其关键是截断南浔路，使敌首尾不能相顾。故此，总司令部调整作战计划，新组成的左翼军团（指挥官李宗仁）负责攻击永修、德安和九江，该军团得到特别加强，从湖北、湖南抽调的两万人部队进入赣北，受李宗仁指挥。而孙传芳却没有判断出北伐军的意图，反而主动进攻，部分兵力沿长江北上攻打武汉，孙将自己的司令部设在武穴江面的军舰上。11 月 1 日，蒋介石发出向南浔铁路各要点总攻的命令，北伐战争江西作战第三期开启。2日晨，总攻击全面打响。李宗仁的第七军和湖北来的张发奎第四军第十二师进攻德安县城，湖南来的贺耀祖独立第二师向马回岭靠拢。这一战斗史称“德安马回岭战斗”。孙传芳发现在九江的老巢要被端掉，急忙将军舰开回九江江面，他不敢在九江上岸，而是又将军舰移到有炮台保护的湖口，指挥作战。他命令在九江的主力部队沿铁路南下，确保南浔线的不失。战斗中的北伐军 图源：维基百科
北伐军攻打德安的战斗进展顺利，第四军和第七军很快击溃敌军，并于 15 时占领德安，随即第七军南下增援朱德培指挥的第六军，以围攻涂家埠（今永修县城）。第四军则北上援助独立二师，在马回岭迎击九江方向来的孙传芳援军。马回岭的战斗则异常惨烈，守军凭借工事顽抗，大批援军又经火车运抵，将有“铁军”之称的第四军围困在核心。双方血战昼夜，第四军和独立二师以牺牲 700 多人的代价击溃敌军，占领了马回岭。溃败的敌军分别向九江、星子逃去。至此，北伐军南浔铁路攻击战取得全面胜利。
在取得马回岭战斗胜利后，贺耀祖率领的独立第二师乘胜向九江市区挺进。11 月 3 日晚，北伐军独立二师进至柳林（周家岭）与孙传芳的第七混成旅激战。4 日上午歼敌一部后兵分两路乘胜进击，其中第一旅为攻打莲花洞，第二、三旅沿南浔线攻打沙河街。双方在莲花洞、沙河一带决战。4 日下午，第二、三旅进至南浔铁路赛城湖桥，遭受背水一战的守军殊死抵抗，北伐军被阻于桥南。
党军对浔总攻计划 《申报》1926年11月6日（5日电）第一旅在莲花洞激战四小时后，守军经十里铺向城区溃退。第一旅继续猛烈攻击，该部奋勇队（一个连）经女儿街占领甘棠公园。下午 6 时，北伐军奋勇队经小坝过思贤桥冲进市区。晚 9 时，未及退逃的北洋军余部 2000 余人被包围缴械。至此，九江市区被北伐军全部控制。5 日，北洋军残部在官牌夹被全歼，九江光复。孙传芳在湖口得知九江被占领的消息后，见大势已去，便乘船返回南京。主将逃走，联军彻底崩溃，四散奔逃。独立二师在攻占九江后，又连克瑞昌、武穴、湖口。8日，南昌守敌因败局已定，被迫投降。北伐战役江西作战胜利结束。北伐战争江西形势图 图源：九江文史资料选辑（第二辑）
1926年的九江，不仅是赣北重镇，江西第一商埠，它的经济体量位居长江沿岸城市前三，全国城市前十。九江光复，全国震动。由于设有租界，且长期有军舰在浔阳江上停泊，各国以保护侨民为名，派兵登岸。九江战事被广泛关注，国内各大报刊对此都有颇为密集的报道，其中大多是简短的电讯，讲述不清，相互矛盾。1926年11月6日，民国第一大报《申报》对九江光复进行了深入报道，名为《党军占领九江详情》。作者是驻九江记者，文章详尽细致，其中城内情形，有很多值得细读，极具历史价值。由于该篇较长（约 4000 字），兹节选、综述如下：文章首先介绍了北伐军三路总攻的情况，其中贺耀祖师一万余人于 4 日 6 时占领九江。孙传芳在武穴，命令部下夺回九江，双方仍有战斗。贺耀祖师进攻之时，九江各军政官长携眷属避往租界，戒严司令部将大旗取下，带着军用品到招商码头（今九江客运码头），雇佣民船运往湖口。九江妇女儿童都躲入天主教堂、耶稣教堂和教会学校中，一时间人心惶惶，乱作一团。从十里铺方向攻入九江的奋勇队，首先占领了甘棠湖南岸的邓如琢花园（今九江一中主校区），双方隔湖展开枪炮战，不多时守军退出东门，向湖口逃窜。贺师奋勇队于下午 6 时入西门正街，占领九江主城区。5 日上午 11 时，官牌夹方向枪炮停止，守军残部 2000 余人被缴械。
记者观察到，北伐军士兵脖子上都挂有红、蓝、白三色彩带、手臂均有三色圆章。他们年龄很轻，说湖南话（贺耀祖师是湘军），对人极和蔼。6 日，贺耀祖师长从沙河移驻九江。随后，第四军第十二师师长张发奎、第七军军长李宗仁在南浔铁路修复后亦乘车至九江。北伐军到达九江后，在沿街张贴标语，如“打倒帝国主义”“取销不平等条约”“男女平等”“革命军为主义而战”等等。九江多处有宣传队，对群众演讲，百姓纷纷驻足聆听。九江市面很快恢复了正常，店家们纷纷挂上了青天白日旗。11 月 8 日，军民联欢大会在大校场（今和中广场）举行。笔者细读此篇，感慨良多。北伐军为什么能够扫荡北洋军阀，国共合作、政治宣传、民众拥戴是胜利的基础。相较于之前的军阀混战的新闻，真个是气象一新。江西作战是北伐以来规模最的大战役。这场战役从 1926 年 9 月中旬打响，以蒋介石为总司令的北伐军主力对阵孙传芳率领的五省联军。双方投入了近 20 万兵力，是民国以来规模最大且空前惨烈的大决战。在2个多月的作战中，北伐军以少胜多，歼敌6万余人（俘虏4万多人），缴枪5万支以上。江西作战的激烈程度，远甚于北伐军攻击武汉，几次战斗的规模数倍于汀泗桥战斗与贺胜桥战斗。北伐军也遭受了重大牺牲，总计死伤官兵1.5万人。在九江、南浔路和南昌的几次一系列血战中，北伐军歼灭了孙传芳精锐主力，取得了北伐以来规模最大的、决定性的胜利。可以说，赣北会战（南浔会战）是北伐战争的转折点，胜利的天平从此摆向了国民革命军，这一场群众性的统一战线的战争，在九江、南昌光复后，结局已定。以赣北会战为中心的江西作战也是一场时代之战，更替之战，那些失败的北洋将军们，迅速被人们遗忘，新一代的将星在一场场血战中冉冉升起，可谓一将成名万骨枯。随之而来的，是残酷的政治的争斗，对胜利果实的抢夺，曾经的精诚合作者，即将反目成仇。或许因为指挥者和主要参与者的原因，赣北会战（南浔会战）一直被漠视、淡化，也不足为怪吧？努力北伐纪念章，江西各界敬赠 图源：7788.com江西战场的胜利对北伐战争具有重大的、转折性的意义。北伐军不仅在军事上消灭了最大强敌孙传芳的主力，在地理上因占据了九江、湖口，从而控制了长江中下游通道，成为革命军占领长江流域的关键。战役的胜利对江西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它结束了北洋军阀对江西为期14年的统治，将国共合作的国民革命在江西推向了高潮。九江的社会进程更因之而发生了重大改变，在其后的一年间，这座城市发生了一系列影响中国近代史的重大事件，它的经济与政治地位，达到了空前而绝后的高度。九江近代史新的一页，从1926年11月5日北伐军光复浔阳城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