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镇的高家老宅。
文 = 鹿野
因为电视剧《我是刑警》,白银案(甘蒙系列强奸杀人案)再次翻红,该案凶手高承勇虽已伏法多年,可作案动机一直是个谜。
从1988年到2002年,高承勇在14年间杀害了11名年轻女子(含1名8岁女孩),为什么?
1964年11月,高承勇出生在甘肃省榆中县青城镇城河村。他前面有五个姐姐、两个哥哥,他在家中最小,颇受宠溺。
高父脾气暴躁耿直,高母性格要强,他则自小寡言少语,性格内向。
他小时候很上进,学习成绩很好,但在第一次高考中失利。
随后他与同村同学张军(化名)一起复读,1985年高考再次失利。
1986年,高承勇和张军结伴闯社会,去青海贩卖藏刀,生意做了不到俩月,没赔也没赚。
回乡后,两人又一起去邻县的稀土公司打工,张军嫌累没待几天便回家,高承勇坚持没走。
打工之余他还贩卖一些小商品,认识了工厂附近的女青年张云(化名)。
1986年,走入社会第一年,高承勇和张云在高家老宅结婚。婚后两人在青城镇务农,收入很微薄。
1988年,高承勇24岁。
这一年发生很多事,5月26日他制造了第一起凶案(在白银杀害一名23岁女工),11月父亲去世、儿子出生。
之后,高承勇一家搬到了岳父家继续种地,1990年左右又添一子。
上世纪90年代初,青城镇开始推广蔬菜大棚,高承勇回乡种了几年大棚。但因收益不好,他开始频繁到白银打工,同时开始频繁作案。
1994年7月27日,沉寂六年后,高承勇杀害白银供电局一名19岁女工。
1996年左右,他在包头打工期间再杀害一人。
1998年他彻底暴走,在白银连作四案:
1月16日,杀害一名29岁女青年;
1月19日,在警方开会讨论“5.26”“7.27”“1.16”三案串案时,杀害一名27岁女青年;
白银供电局的两座楼内,高承勇各犯一案。
7月30日,杀害供电局一名8岁女孩;
11月30日,杀害一名女青年。
之后虽有收敛,但他也保持每年作案的频率。
2000年11月20日,杀害白银棉纺厂一名28岁女工。
2001年5月22日,杀害白银妇幼保健站一名28岁女护士。同年还杀害一人,警方未公布。
当时,整个白银笼罩在恐怖之中,女子不敢穿红衣服,不敢留长头发,不敢独处,不敢晚回家。
这一时期,高承勇的大儿子转到白银上初中,一家人也搬到白银生活。
2001年12月,初中班主任曾在一周内连开两次家长会,反复强调“不论男生女生,不要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晚上七点前要回家,家里有条件的要接送孩子”。
据同学回忆,当时高承勇也参加了家长会。
家长会后不久,2002年2月9日,高承勇又在白银杀害一名女青年。
这是他最后一次作案,这一年他38岁。
此后连续多年,他都在包头的冶炼厂打工,工作很辛苦,每年干五六个月,能赚六七万块钱。
这期间小儿子也到了白银上学,2006年秋天,他和妻子搬进白银棉纺厂家属院租住——六年前他曾在该家属院杀害一名女工。
2012年左后,妻子承包了白银工业学校的小卖部,两人搬进学校一起经营。
此时他年近五十,生活逐渐稳定。
2013年左右,高承勇复读高三时的班级建了微信群,他也被拉进了群,在群里颇为活跃。
他在同学中的人缘不错,同学搬家暖房、儿女娶亲、聚会他都会去,字也写得好,曾帮同学写过礼簿。
另一边,警方一直在追凶。
2016年3月,公安部开展攻坚行动,利用DNA等新技术对白银系列强奸杀人案展开新一轮侦破。
高承勇被抓。
同年8月26日,高承勇在白银市工业学校被抓获。
高承勇的辩护律师朱爱军曾透露,他在审讯笔录上看到,高承勇说“杀完人后,很解恨,很痛快”。
他也当面问过高承勇的动机,高承勇只回答了两个字:“报复”。
可是,高承勇与被害人根本不认识,他选择目标完全是随机的,在大街上挑选独自行走的年轻女性,然后跟踪作案。
他与被害人之间根本没有交集,仇恨从何而来?显然,他的仇恨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某个群体。
该案11名被害人,只公布了白银的9人。综合9名被害人的情况,她们的共同特征包括:
①女性,②年轻漂亮,③单位职工,④生活在城市中。
这是他要报复的目标,但不是全部。真正目标比较大,后面具体分析。
从高承勇的报复心理和报复手段来看,他早年应该受过比较重的心理创伤,而且创伤一直在被强化,导致他最终失控。
那么,在第一次杀人之前,在1988年之前,高承勇经历了哪些重大挫折或变故呢?
根据各方面信息综合,主要有以下几个:
① 哥哥去世。
高承勇有两个哥哥,和他关系特别要好的哥哥在黄河行船时,掉落水中遇难。
② 母亲去世。
1985年4月,第二次高考前夕高母去世。
③ 高考失利,断送改变命运的机会。
④ 种地、打工、结婚,成为无数普通农民中的一员,艰难生活。
⑤ 婚后和姐姐哥哥们的关系有点疏离,这多少也是种挫折。
上述,真正对高承勇造成打击、形成创伤的应该是③,后期不断加深伤口的是④。
在那个年代,高考对农村青年有多重要?
当年,高考几乎是农村青年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将“一步登天”——离开农村,吃上国库粮,变成城里人。
高承勇在青城中学复读时,校长是高华翰。据他讲,和高承勇差不多时期,青城镇有几个人就因升学失利而精神失常。
城里人和农民的差别有多大?
有报道提到,1990年白银市居民的人均年收入1631元,是青城农民的4倍多。但在收入之外,更大的差距体现在居住环境、文化生活、社会地位等各方面。
榆中青城镇。
和所有农村青年一样,高承勇对城市极为向往。
据一名女生回忆,1985年夏天的高三班里,30多个男生中有三人穿着白衬衫,在一群蓝布褂子中十分扎眼,其中一个就是高承勇。
一天放学,该女生和班花把“三个白衬衫”锁在了教室里。
“出了教室后,我们两个姑娘沿着马路往家跑。他们三个男生在路边的土坎上追我们,一边跑一边用土疙瘩打我们。”女生回忆那个画面,“那时候也不是害怕,就是男女同学间开玩笑。”
高承勇穿白衬衫有点别扭。
首先,这是城里人的穿衣习惯,与农村习惯不符。其次,当时高家很穷,这与其家庭条件不符。再次,高承勇性格内向,穿如此扎眼的衣服与其个性不符。
这些反差说明一点,他的心气特别高,心里憋着劲要走出农村,走进城市。
然而,高承勇的城市梦永远停在了穿白衬衫和女生嬉闹的那个夏天。
1985年高考他又落榜了,据说只差几分就能过线。
如果高考成功,高三那段岁月就是美好的回忆。但当高考失利,那段青春岁月可能就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痕。
很难估量高考失利对高承勇的打击有多大。上一刻还在学习数理化,下一刻这些知识统统没用了。上一刻还是充满希望的高中生,下一刻就得捡起农具下地。上一刻还在畅想城市生活,下一刻全成了泡影。
和高承勇一起复读的张军回忆,落榜后高承勇对他说,“我们是人渣吧!”
虽然坐实了农民的身份,但高承勇不想种地。
起初他尝试做生意,可赚钱很难,于是在种地之外,去城里打工便成了常态。
毕业第二年他在打工时认识了张云,两人很快结婚,一起回乡务农,同时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
表面看,高承勇成了一名勤勤恳恳的农民,种地,打工,养育子女。推测,他内心应该特别抗拒这种命运,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白银人民广场。
城市生活虽已遥不可及,但他与城市的距离却越来越近,他去兰州、白银卖刀,去邻县打工,花大量时间在白银胜利街趴活。
农村孩子虽然向往城市,但没进城前对城市的认识很模糊。
毕业后,通过做生意、打工等经历,高承勇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城市,这些观察能清晰感受到城市的“好”和农村的“不好”,由此不断加深高考失利带来的创伤——其中的情绪应该很复杂,混合了自卑、挫败、嫉妒、欲望以及愤怒等等。
其他落榜青年肯定也有类似情绪,但他们能有效化解掉。
高承勇不同,受制于个性等因素,他心中压抑的情绪只能不断壮大,最终转化为“我无法获得的生活和身份凭什么你们有”的恨意。
当然,他也找到了化解途径,途径就是他说的“报复”。
过去他以城市为梦,现在他开始以城市为敌。城市人群太大,所以他的报复行动要缩小范围。
现在我们知道,他杀害的11人,基本画像是“生活在城市、有稳定工作、年轻漂亮的女性”。为什么选这一群体?
① 她们是高承勇最感兴趣、最想交往的人。
② 她们相对弱小,更容易下手。
③ 对心理扭曲者而言,杀戮弱小,“报复”才更“畅快”。
高承勇第一次杀人时24岁(高考失利三年后),28年后他还记得被害女子“长得特漂亮”。
作案后他拿走了她的影集,晚上在被窝里看到半夜再烧掉——这一细节充分说明,高承勇对城市的执念有多深。
从第一次杀人到第二次杀人,中间隔了六年,高承勇解释当时家里急着用钱,自己忙着挣钱没精力考虑作案。
但更主要的原因或许是他曾想控制住自己,可挣扎六年,最终没能成功。
从第二次杀人开始他就完全失控了,或者说“上瘾”了,1998年在白银连犯四案,有两起只隔了三天时间。
他告诉警方,“到那两天,我就急得不成,就觉得心里慌,就要杀个人,还要割器官,晚上会越想越兴奋。”
2002年2月9日,距春节只剩两天时间,高承勇在白银犯下最后一案。
当时,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上学,他全家已经搬到白银居住。
被抓后,他向检察官解释停手的原因,“一是因为岁数大了,没有那么多的冲动了;二是因为体力不行了,控制被害人越来越吃力;三是因为俩孩子都在白银生活、学习,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他们。”
但根本原因,应该是他对城市的执念在融化。
首先,他把家搬到了白银,融入城市生活,已经算是城里人了。
其次,目睹白银衰落,国企下岗,城市早就不是当年的城市了。
第三,两个孩子都很上进,正在或已经实现了他当年没有实现的梦想。
第四,对外界而言他是在犯罪,可对他自己而言,犯罪是治愈手段。经过连续多年的作案,他的心理可能依旧扭曲,但破坏性已经释放的差不多了。
第五,最关键的一点是,面对城市,他建立了某种心理优势。
或者说,当他在城市制造恐怖效应后,当他看到自己的“成果”后,他把这些看作是自己的胜利。
被抓后,无论面对警察还是律师,他都极其冷静。他清晰记得每一起案件的作案细节,甚至记得切割器官花费的时间,谈及这些他“冷漠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在看守所期间,他“红光满面,每天吃饭、看电视,饭量大得很”,还抱怨连在一起的手铐和脚镣影响他睡觉。
高承勇(中)受审。
宣判前,他问律师法院会怎么判。见律师不回应,他一脸平静地自问自答,“应该是死刑。”
杀那么多人,手段那么残忍,却还如此淡然,除了心理缺陷外,这应该是他面对外界表现出的“胜利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