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春天来得很匆忙,不经意间,已经是草青柳绿。一丛丛小桃红像桃红色的烟云,让春日的傍晚多了几许妩媚和羞涩。
我走进寿公祠,夕阳正把最后的辉煌尽情地涂抹在粉墙屋瓴上;一株刚结钱儿的老榆挂着疏疏落落的浅绿遮掩了许多岁月带给它的苍凉。站在寿山将军塑像前,我望着这位百年前的抗俄名将,心中涌起一层波澜。
我这个人,好像有一种天生的英雄情结。看《卖花姑娘》,别人哭得泪雨滂沱,而我只替她们窝囊;看《英雄儿女》时,王成拉响爆破筒跳入敌群的一刹那,我激动得热泪满眼。
我觉得人总要活得“硬气”些,活得有点声色,所以为家乡有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在俄国人的大炮、枪刺面前“宁为玉碎”的汉子而骄傲。
其实,我知道寿公祠算是很早的。儿时的家离龙沙公园不远。有一年秋天,和几个“小野孩”钻过铁栏杆去孔雀园“偷”脱落的孔雀翎。工作人员发现了,被追得亡命而逃,我急中生智躲进一片废墟里面,结果是唯我一人“逃过此劫”。而我所藏身的废墟正是三十年前坍塌的“寿山祠”。后来长大了,在《龙城纪事》中读到了寿山将军的事迹。
寿山,袁氏,字眉峰,汉军正白旗人。先祖袁崇焕乃明末重臣,辽海总兵,官至兵部尚书。他同努尔哈赤作战多年,屡建奇功。奉天一战,清世祖被其重伤而亡。后来,清军用反间计使崇祯皇帝枉杀了袁崇焕,为明朝的最终灭亡埋下了伏笔。
清打败明王朝之后,在大江南北到处寻找袁崇焕的后代,大加追封。以后,袁氏一门旦有功劳,必加擢拔。
这样一位名将的后代也算是争气。寿山的父亲富明阿,官至大清国吉林将军,封疆大吏。儿子寿山自幼也算见过大场面,却没有丝毫的纨绔气。他折节读书,以功业自奋,终在光绪九年以员外郎选用,入神机营,开始了军旅生涯。此后,调防通州,从醇亲王巡阅北洋。
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争”,日军兵犯奉天。寿山奉命招募步军两营,与其弟永山,时任马队统领,陈请赴敌。与日军大战于草河岭、连关山、凤凰城一带,杀得天愁地惨。寿山身边亲随将士非死既伤,仍以一人一骑独战不退,被日军弹伤额头,所幸不死。其弟永山骁勇夺人,率马队突入敌阵,从晨至午血染战衣,虽胸腹累中数弹,仍大呼杀敌,旋即阵亡。兄弟二人,两位铁汉,被时人誉为“龙城双雄”。
光绪二十六年(1900),寿山被任命为黑龙江将军。他练兵经武,购械囤粮,整顿边防。可惜时日太短,在任不到六个月,“义和团”爆发。京师腹地闹得很凶,这边疆地方也是同样风起云涌,喝了“神符”的农民们杀洋人,烧教堂,闹得乌烟瘴气。
沙俄借口保护铁路,出兵东北。连陷瑷珲、摩尔根(嫩江),兵临齐齐哈尔,在五里墩扎营。随即遣使入城,敦促寿山将军投降。
此刻局势异常凶险,城中兵不过三千人,战不能胜,守不能固,后援无望。寿山将军大义凛然,对俄使说:“吾虽不能战,更不可降,军覆将死,人臣之节也。百姓何辜,望勿荼毒。”然后从容步入后堂,先是啖金未死,然后举枪自击。
全城百姓闻将军死节,万人空巷举哀,声震数十里。俄军统帅深感将军忠节,亲自入城吊唁,并严令军士不准入城,卜奎百姓竟免刀兵之灾。正所谓:忠烈感天地,敌酋亦肃然,一人勇赴死,护佑百姓安。
走出寿公祠,天边还留下一抹淡红,再看这座一九八七年重建的寿山祠,越发显得凝重、肃穆。我心一动,想起鲁迅的话:“中国历尽劫难而不灭,是因为每到民族危亡,总有一群拚死硬干的人撑起中华民族的脊梁……”
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日
后记:几年来,卜奎书院微信公众号陆续发表崔富强散文集《品读山河》游记作品多篇,至今没有结束。斯人已去,继续刊载,以为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