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篇是崔富强先生2017年夏应省宣之邀为青年剧作家班所作讲座之讲稿。今经卜奎书院整理校正刊发于此,以飨大家,这也是崔富强先生的心愿之一。
四、如何写戏,写出比较好的戏
这有点装,其实我也未必就能写出多么好的戏。但是,不装又不成,我来这儿干什呀?所以,还得讲。
在这里用不着讲什么戏剧理论了。关于戏剧,关于电影的理论,汗牛充栋。我只读过两本书,史坦尼的《戏剧论》,夏衍的《蒙太奇镜头与电影艺术》。凭这两本书,我写戏竟然有了些章法。不读理论书,绝对不行。但是读的书多固然好,更可贵的则是会用。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我个人观点是,电影是视觉艺术,电视剧则是电影与话剧的综合体。很多人提倡学美国的写法,都列出公式了,《越狱》被视为经典。我却觉得,电视剧更像章回小说,这或许更符合中国人的欣赏习惯。
如何写出比较好的戏?
第一就是生活。结构成戏的主要元素是什么?是社会活动中的各种矛盾、斗争。是人的活动啊!你不了解社会,不了解人,你写什么戏呀?更别提写出好戏啦!这个真没有别的路可走。毛泽东同志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们的文艺家必须走到人民群众中去,投入到火热的革命斗争中去。
戏剧家必须有比较厚的生活底子,这是先决条件,否则你写的故事就是空而洞之的东西,谁会看?高满堂的东西首先是生活。麦加是国安七处的,所以他写出了《暗算》。陈玉谦当了30年右派,所以有岭剧三部曲。关恒武是农村爬出来的,所以有《两半屯》《李家围子》。包括我自己的经历。有人说,你早写就好了。说实话,早写我也未必写得出来。从古到今,没有生活而成名的小说家、戏剧家,有吗?沙士比亚、关汉卿、汤显祖、老舍、曹禺、莫泊桑、契科夫、曹雪芹、冯梦龙、罗贯中等等,哪个作家哪部作品不是生活和时代的产物?
同学们会问:咋积累生活素材呀?我的体会就是三点:主动体验、细心观察、认真思考哇!也算三大法宝!
比如老舍在民政所……邱利锋在抗洪现场……穿上军装就是兵……首长来了兵们的表现、民兵的表现……
你们是文学爱好者,将来干什么?考大学,学中文?当语文老师?做文秘,或者写小说,当编剧?我说,你们无论干什么,哪怕是将来到社会上修汽车,端盘子,卖猪肉,你都应该仍然爱文学,爱读小说,能欣赏唐诗宋词,那么你的人生一定会比别人过的多几分色彩。如果你能隐身于社会的某个角落,主动成为生活的体验者、观察者、记录者和分析者,并能用文学的形式加以反映,那么你成为有影响的小说家或戏剧家成为可能。一切成功,都是有心人的成功!强烈的责任感加天才加勤奋加机会,成就和财富都将滚滚而来!孩子们,努力吧!
第二是知识结构。你要成为作家,哪怕是写一篇作文,知识量很重要。我常常讲,作文如做菜,你得主料配料齐全才行啊。我觉得,作家的知识以既博且杂为最好,大量的知识储备那是最基本的条件。否则,你苍白呀!没办法工作呀!一个写戏的人,真的是政治军事、经济社会、文学艺术、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哲学历史、中医中药、算命测字、武功拳脚,等等,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呀!
比如《决战江桥》,它内中的知识量有多大?除了有关江桥抗战的史料之外,你还必须掌握很多相关的知识:九一八事变、张氏父子对东北的统治、当时黑龙江的社情民风、日俄关系、满铁状况、东北边防军编制、装备……你得读《九一八事变史》、《关东军参谋》、《张作霖传》、《张学良传》、《满铁调查》、《满蒙阴谋》……
这里有一场第七集的第13场戏:
洮南张海鹏官邸,会客厅中。副官李俊儒,带着一个算命先生走进来。
张海鹏从那面巨大的雕花黄杨木屏风后头,转出来。他穿了件闪缎长袍,个子不太高,肥壮,圆头方脸、唇上胡子很浓很厚,脸上有麻子。
李副官立刻上前介绍道:“张司令,这位就是您要请的赛神仙古晋之,古老先生。”
张海鹏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瘦老头儿,这人立眉鹰目,下巴上一把白胡子,倒还真有那么几分仙气儿。
张海鹏拱手道:“久仰久仰!在咱们洮南城里有一号哇。”
算命先生赶紧躬身拱手道:“张司令抬举小民,小民不过略晓些看相测字的门道,哪里敢称什么神仙?就是偶然测得一分半点的天机、神道,那也是求问者的福份。古晋之岂敢独居其功呵!”
话音一落,古晋之就两眼放光。他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把张海鹏看了个全科儿的。
古晋之拍掌叫了声:“好!”
张海鹏:“古先生看明白了?”
古晋之:“看明白了。”
丫鬟上了茶。
三个人分宾主坐下。
李副官赶紧窜掇道:“古神仙,那你就给咱们张司令,说说今年的运程吧!主要是官运,看看官运怎么样?”
古晋之看着张海鹏道:“给张司令说说运程?官运?”
张海鹏点头。
古晋之摇头道:“不行不行!小民不敢,不敢给张司令说运程。”
张海鹏喝了口茶,放下茶碗道:“为什么?怕我张麻子运程不济,你不敢说?”
古晋之连连摇头道:“不、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是好的不能说!”
张海鹏:“真的?”
古晋之正色道:“真的。”
张海鹏:“道是怎么个好法呢?”
古晋之起身,又围着坐在椅子上的张海鹏,转了一圈,这才道:“张司令,您是头顶伏犀,有封侯拜相的命。脑后连山是富贵如流哇!”
古晋之坐回到椅子上,道:“张司令,你再报个年龄、生日时辰,让我听听?”
张海鹏:“我今年六十三,属鸡的,半夜出生。就是子时,子时生的。”
古晋之叨叨咕咕地说:“寅午戌见午,丁酉丑见酉,申子辰见子,亥卯未见卯……张司令是月柱庚子,日柱丙子,子日逢子时,大吉呀!”
接着,古晋之提高了声音,有板有眼的道:“将星文武两相宜,禄重权高足可知。张司令交的是丁酉运。就五行而论:庚金子水,逢土和金。土生金,金生水,五行相生。天德月德照命,好时运,好时运呐,张司令,您今年是官运通达,定有高就哇!”
张海鹏突然撂下脸子,冷冷的问:“真有这么好的运?你赛神仙,不是忽悠我?”
张海鹏猛然站起身来,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古晋之!你敢说你算得准?你要敢晃荡我张麻子,我就要了你的命!”
李俊儒也站起身来,低声叮咛道:“古先生,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张司令问运程,那下步,跟着就是千军万马,动若惊雷呀!你可别……?”
古晋之坦然笑道:“天命天机,岂是儿戏!”
说罢这话,他站起身来,一面朝门外走,一面说唱道:“人海茫茫,大梦如盘。谁知谁觉,玄之又玄。了了轻风,悠悠灵台。后土煌煌,朱雀翔天……”
说着唱着,那算命先生已经出门而去。
张海鹏怔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急声道:“李副官,赶快拿十块大洋,给那古神仙送去……”
李副官立正,道:“是,我这就去办。”
李俊儒追出门去。
就这一场戏,涉及到《四柱推论》、《推背图》、《奇门盾甲》、《堪舆法鉴》、《相貌与人生》等许多的神书哇!
再如《胭脂沟》。清朝的官吏制度、洋务运动、中俄关系、淘金术语、山匪黑话、天地会、诗词歌赋、边地少数民族状况等等,都要了解。
做编剧,或许知识无须太精,我是从来不背书的,但是,你得知道由头,能找到出处。比如诗词: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窗含西岭,门泊东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第三是要会讲故事。故事不完全是历史,但要有意思,耐人寻味。
第四是戏剧情节的设定,必须出新、出奇。要有根有据,这是非常重要的。
伤兵的戏咋写?《决战江桥》117、临时战地医院大筒子房里。
几十名重伤员痛呼、叫骂,此起彼落。三名医护人员,正给一个双腿都被炸断的士兵包扎伤口。他疼得破口大骂:“我操你八辈祖宗!你们救我干什么?让我死!我不要活——!我不活啦!”又过来两名护士,把伤员紧紧按在木床上。
临床一名胸部受伤的军官,绷带上渗出一大片血。他眉头紧锁,气力很弱:“刘四海,你是个爷们儿!挺着。死活都不要闹!不要……”
刘四海:“我挺不住哇连长——!咱们是老乡,你就行行好吧!给我添一枪——我不能活着——”
马占山、战地医院院长、陈学栋、海兰、卫队长、和几名参谋、卫士走进来。
马占山,来到刘四海床前。
筒子房里,能动的伤员,都支撑着给马占山敬礼。骂声没有了,痛叫声也弱了许多。
马占山拉住刘四海的手,紧紧握住。
马占山:“兄弟,挺一挺!你能活,一定能活!”
刘四海头上是豆大的汗珠子,他嘶声道:“马主席,谁不想活呀?可我活不了哇!我老家在吉林,让日本人占了。我这两条腿没啦!就算命保下了,以后的日子呢?活路在哪儿啊?我还忍这个疼,遭这个罪,干什么呀?我……我实在忍不了……马主席,你成全我,让我为国尽忠吧——!”
马占山,已两眼潮红。几个神志还清醒的重伤员都在说着、喊着。“我们也愿意尽忠”
“给我们一支枪、刀子也行,我们自己了断!”
“太遭罪啦!忍不了哇!”
马占山大声说道:“兄弟们!都给我听着,你们都是马占山的兵。只要没让日本人打死,就得给我好好活着。伤重的我送你上哈尔滨去治,至于以后怎么办?到哪河脱哪鞋。没听说吗?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马占山带着人离开大筒子房。
总之,会讲故事,能在情节上有巧妙的设计,出奇、出新,这是剧作家的综合能力最集中的体现,也是戏剧表现力的,最重要的手段。
更技术性的东西很多:悬念运用、环境、情境、语境、对白台词的锤炼等。
还是开场的那句话。能来和同学们交流,我很荣幸!不敢希望大家能从中受益,但凡能不误人子弟,老朽幸甚!
谢谢大家能耐着性子听我闲话这么长时间,我的所谓讲学到此结束。谢谢同学们!谢谢老师和文史学院的领导们!
崔富强(1952.08—2023.09),汉族,生于拜泉,祖籍河北乐亭。1969年参加工作,2011年退休。历任和平厂车间工人、车间团委书记、厂工会副主席、厂多种经营办副主任、厂行政部部长等职务,是军工战线上的优秀人才。崔富强是齐齐哈尔籍著名作家和影视编剧。曾经担任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影视动漫家协会副主席、神鹤剧本工厂首席编剧等职,被聘为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齐齐哈尔大学戏剧影视文学系客座教授。被授予齐齐哈尔市“德艺双馨文艺家”、“业绩突出影视编剧”等荣誉称号。多年来,崔富强创作及与人合作影视剧本14部,累计文字量近300万字。他创作的成功,在乎于充满正能量,本土特色鲜活,故事编织的质量比较高。在其创作的14部影视剧本中,签约12部、摄制10部、播出9部。电影《虎鲨在行动》被评为全国国防教育万映奖,电视剧《决战江桥》被评为黑龙江省文艺奖,电影《少年棋王》被评为北京国际电影节优秀影片奖。电影《叫唤岭的春天》《天边的哈库麦勒》,电视剧《决战江桥》《中国粮》《红日照天山》等5部作品分别被评为全国和省级重点扶持项目。电视剧《决战江桥》在全国20个省(直辖市)电视台热播,4个卫视台同步播出时的排行榜冲入前四名,收视率是很高的。著名演员李幼斌出演该剧主角,也给全国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