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自己在星光清冷的午夜垂钓。在孤立的峭壁上,那里只有松树生长。草木即使曾有过,如今已全数枯绝。
潭水在钓丝尽处闪着寒光,有丝丝缕缕的白雾若隐若现。鱼在似已凝固的水底倦眠,与石头无二,与水无二。鱼们已溶化在水中,或凝结为冰,或仅有一个纯粹的形式,真的鱼体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午夜的核心,有那么一个瞬间,时间是静止的,因此更加的冷,更加的寂静。如果能忍受这冷和寂静,就能长久地留止于这一瞬间,一尝永恒的滋味。
星星一颗一颗从西边天际划过,每落下一颗便带来一阵寒意。在青琉璃一样的山脊那边,是辽阔的一片青琉璃似的平原。玻璃的马,玻璃的野羊,玻璃的田鼠和灰兔,玛瑙的苜蓿,玛瑙的成簇的杨树和小坡上一蓬蓬一蓬蓬的野蔷薇,全都被露水洗涤新。在星的白光闪过的时候,它们丧失了本来的颜色和晶莹,而坚固如冰。
鱼们从来没有想过发出声音吧。事实上,任何声音此时此刻都是多余的,粗暴的。一条鱼在被钓丝拉起时,也许会有一两片鳞掉落,它们很快水汽一样消散,化作你心中的一个意念。你领悟的那些话告诉你:
“我们无所谓鱼和人,无所谓钓者和被钓者。在没有时间的异界,无所谓生和死。我们只是在梦中相会。我们乃是为语言而相会的。”
本文节选自《垂钓于时间之河》,作者张宗子,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