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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居志》诗选
徐晓
初秋
还是有少量的野菊花为我敞开心怀
在秋天,我已不再奢求
一个滚烫的太阳,温暖我
还是有神派来的蒙面人
跋山涉水,赶来与我相逢
谈起天上的事
还是有一些猝不及防的时刻
令我无端泪涌,在这苦杏仁样的尘世上
人海
我居于心事凝重的闹市已经很久
在拥挤的电梯口,不时满怀羞愧
又不解于愧对什么
每一天,当大楼把我吐出来
太阳吝惜释放它的温度
厌弃臃肿的女人们
在街道上晾晒她们爱情的甜蜜
和干瘪,对于迎面而来的行人
我没有多余的好感
并极力躲避
他们牵着的宠物狗
人与人目光相撞,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没有谁能轻易上岸
每晚我在同一条街上走过一遍又一遍
如一只异乡的鸟
我不曾独自啜饮这人间的烈酒
也不曾在雪夜牵起心爱之人的手
幽居志
离群索居,闭门谢客——
我以篱笆作门,青藤为窗
管它黄鼠狼还是狐狸精
一律遥遥相望
闭门种花种草
春种蔷薇夏栽荷
秋赏野菊冬踏雪
一方小院,四季都有鸟鸣
风吹过来就让它吹
雨落下来就任凭它落
世间好山好水千千万
我有两耳,不闻那山外事
我有一心,只读这圣贤书
我还有那小野兔、长尾雀、小白羊
圆溜溜的滚了一地的紫葡萄
希冀
大多数时候,我醉心于时间里梦游
久久不愿醒来
生活这个伪君子
扎煞着一双油腻的双手
并不断露出马脚
什么才是你的真面目?
万物不语
答案永远忠贞于它构成的谜团
也罢,兄弟们。世间多有疾苦
人人头顶风霜
我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只等一个情意饱满的人送来解药
思过
直面自己的无能和与之而来的失败
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真理被无数张嘴嚼碎,变异成怪物
口水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四溅横飞
录音笔、照相机、讲话筒
无情地复制你的窘态
苍蝇直冲入杯中
作为审判官的吊灯在天花板望着你
生而为人你感到羞惭,天生拥有
口拙的技艺,该向所有人道歉
无人时你对着空气思过,并感恩上苍
赐予你遗忘这一最大的美德
它令你深谙在失败中汲取快乐的门道
降落
有一条凶吉未卜的路,在前面
等着我。有一个面目不清的人
在夜的尽头,望着我
有许多个惶惑的日子,在身后
追随我。眼前水雾重重
如舟行海上,沉没的船尾
嘴角下垂。人世的风雪来了又去
没有什么能代替那货真价实的冷
心里有些微小的火苗
寒风一吹,就烟花一样绽放
刹那的光芒,覆盖我
像神的大手,轻轻落到我脸上
我坚硬的壳里包裹着柔软
那只悲伤的刺猬,是我
那株沉默的仙人掌,是我
我以利刺,赞美这虚无的生活
无人靠近,我便孤芳自赏
那只有着柔软嘴唇的刺猬,是我
那株有着湿润根须的仙人掌,是我
我的敌人是我自己,我的背
刺痛的是我的心
我坚硬的壳里面包裹着柔软
给你
认识你时,你已是那隐居桃源的智者
看山是山,看水还是水
看我,是雾里看花
你我之间隔着大雾,也隔着
大雾弥漫的许多个早晨
你曾拥有过的激荡的盛年
是一个灰色调的故事
如果可以,我想在此基础上
展开虚构,开头便是:
蝴蝶飞入花园,却已是深秋
她静静落在一株
枯败的枝干上
那时,夜幕正降下来
春夜迷人又悠长
南风越发温柔,忍不住在路边小坐
细瘦的月亮渐渐沉入群山背后
百年老树啪嗒啪嗒地
掉着它的叶子。人间空荡荡
在这一夜我和盘托出我的秘密
向春风坦白罪责
朝大地吐出苦水
没有醉过的人,不知生而恍惚
春夜迷人又悠长,长于我徘徊于此的哀伤
不曾误入歧途的人,不知悬崖之险峻
像某些奔赴或沉浸。没有退路
愿你原谅我
愿你原谅我,就像我原谅你那样
就像你宽恕那些恶毒的人们
让他们免于刑罚的苦痛
愿你我之间,自此拥有更多的裂隙
除了阳光照进来,还有蝴蝶偶尔驻足
愿你允许蝴蝶,代替我离开这儿
愿你原谅我,原谅我如此活着
长着一双不会飞的翅膀
致岁月
此时谈离别尚早。我的身体变得沉重
当时间深处的轰鸣声覆盖过来的时候
我的并不漫长的一生被一览无余地摊开:
血液、骨骼、毛发,我所有的气息
都被你改变。我的日渐粗糙的双手
——那仿若鸟儿的左翼与右翅
承你厚爱,它们因困惑而被自由赦免
而我的热情、稚拙,我的青春期
我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已被风雨剥蚀
被你飞速转动的车轮,碾成粉末
——还剩下些什么?一生的浮光
不得不说出的恐惧、羞愧、孤独
还有那莫名的罪感?
——你掠夺了我所有的美
只有石头般坚硬的意志
匍匐在你巨大的脚掌下
而那颗碎成几瓣的心脏
正在拼命地愈合,并企图向你妥协
虚构
我写诗。编造一行行句子
同时也编造我的人生
并非仅在纸上。还在火车里、暴雨中
床单上,一个不该去的城市的曦光里
我用全部的生命来虚构着我
幼时的理想:行走江湖
做个放浪形骸的女侠客
但是我虚构的那匹白马
半道累死在通往江湖的泥潭里
我想要缠绵悱恻的爱情,因此我虚构了
一个个面目不清的英雄或书生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与我相见
又弃我而去,下落不明
为了摆脱这一池死水的生活
我去冒险,火中取栗,悬崖边摘星星
被人误解成疯子或傻瓜
我狂笑时有人朝我身上扔石头
我痛哭时有人轻轻捧起我的脸
在失控的坠落中我脱胎换骨
在甜蜜的陷阱里我重获新生
我仿佛拥有了某种超能力
在黑暗与光明相融的瞬间
我虚构的那只笔,从手中掉下来
啪地一声——将我从梦中惊醒
徐晓,女,山东高密人,文学博士,现工作于首都师范大学。著有长篇小说《爱上你几乎就幸福了》《请你抱紧我》,诗集《幽居志》等。参加诗刊社第35届青春诗会。曾获第二届人民文学诗歌奖、第十六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等。